第17章

泪水无声地浸透了膝盖处的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莫池鱼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手臂内侧被牙齿咬出的细小伤口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口的窒闷和屈辱来得尖锐。门外那个男人的存在感如同实质般穿透门板,沉重地压在她的脊背上。监护仪的滴答声像冰冷的秒针,一下下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疲惫和情绪的巨大消耗终于压垮了她紧绷的意识。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在冰冷的地毯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心也紧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再醒来时,是被门外隐约传来的、带着激动和虚弱的说话声惊醒的。

“……小鱼?小鱼呢?”

是爷爷的声音!比手术前清晰,带着苏醒后的茫然和急切!

莫池鱼猛地睁开眼,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和僵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干涸的泪痕,用力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深吸一口气,拉开了休息室的门。

病房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驱散了些许冰冷的消毒水味道。爷爷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明亮了许多,正焦急地四处张望。看到莫池鱼从休息室出来,老人浑浊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小鱼!”莫国华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充满了力量,“你在这儿!爷爷没事了!你看,好好的!”

看到爷爷清醒而精神尚可的样子,莫池鱼心头积压的所有阴霾瞬间被狂喜冲散。她几步冲到床边,紧紧握住爷爷的手,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但这次是纯粹的喜悦:“爷爷!您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巨大的庆幸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傻孩子,哭什么,爷爷这不是好好的?”莫国华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孙女的手背,慈爱地笑着,目光却敏锐地扫过她红肿未消的眼睛和略显憔悴的脸颊,眉头又皱了起来,“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眼睛肿成这样……昨晚吓坏了吧?”

“没有,爷爷,我就是太高兴了!”莫池鱼连忙摇头,努力挤出笑容。她不想让爷爷担心,更不想在他刚醒来时就提起那些沉重的过往和复杂的关系。

“司总呢?”莫国华的目光在病房里搜寻了一圈,没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司总回去了?”

莫池鱼这才发现,司故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病房里只有她和爷爷,还有一位正在记录监护仪数据的护士。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消失了,空气似乎都轻盈了许多,但同时也带来一丝……莫名的空落?

“司总他……公司有事,先回去了。”莫池鱼低声回答,心里却清楚,他更像是完成了某项必须的“任务”后,干脆地抽身离去。这认知让她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因爷爷醒来而升起的暖意,又掺杂了一丝苦涩。

“哦……”莫国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落在莫池鱼身上,带着历经沧桑的通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小鱼啊,司总他……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这份恩情,太重了。”老人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是沉甸甸的忧虑,“爷爷老了,帮不上你什么了。你以后……在他手下做事,更要尽心尽力,不能辜负人家的信任和……这么大的恩惠。”

爷爷的话像一把钝刀,再次割开了莫池鱼试图掩盖的伤口。恩情?不,那是债务!三十万的无息借款,买断父亲骚扰权的费用,还有这顶级病房和手术安排……这哪里是恩情,分明是一座用金钱和权力堆砌的、将她牢牢困住的金丝牢笼!而她,就是那只被关在笼中、连情绪都要被主人掌控的金丝雀。

巨大的压力和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再次攫住了她。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艰涩:“我知道的,爷爷。您放心,我会……好好工作,报答司总的。”报答?这个词让她自己都觉得无比讽刺和沉重。

莫国华看着孙女低垂的头和紧抿的嘴唇,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祖孙俩一时无言,病房里只剩下阳光移动的轨迹和监护仪规律的声响。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礼貌地敲响。沈恪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和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

“莫老先生,恭喜您手术成功,恢复良好。”沈恪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向莫池鱼,递上那份文件,“莫小姐,司总吩咐将这个交给您。另外,司总的意思是,莫老先生需要静养,后续的康复治疗和护理团队已经安排妥当,费用会从司总私人账户划扣,请您不必担心。公司那边给您批了一周的带薪假,您安心照顾老先生。”

又是安排!事无巨细!莫池鱼接过那份文件,指尖冰凉。她不用看也知道,这很可能就是那份关于三十万“无息借款”的正式协议,或者是她未来工作安排的“卖身契”。

“谢……谢谢沈助理,也请代我谢谢司总。”莫池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好的,莫小姐。”沈恪微微颔首,目光在莫池鱼强撑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礼貌地告辞离开。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祖孙两人。莫池鱼拿着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文件,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小鱼,”莫国华看着孙女苍白的脸和手中的文件,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力,“苦了你了……爷爷这身子骨不争气,拖累你了……”

“爷爷!您别这么说!”莫池鱼立刻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您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钱的事……您别操心,我能处理好!”她将文件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要把它捏碎,也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对抗现实的勇气。

接下来的两天,莫池鱼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爷爷恢复得很快,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VIP病房的待遇确实顶级,专业的护理团队无微不至,莫池鱼需要做的,似乎只是陪伴。

司故渊没有再出现。但他无处不在的“安排”却渗透在每一个细节里:营养师精心搭配的一日三餐,顶尖康复师定制的术后恢复计划,甚至连莫池鱼替换的衣物和洗漱用品,都有专人准时送到。这种全方位的、不容拒绝的照顾,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温柔地束缚,也让她感到一种喘不过气的惶恐。每一次签收那些东西,每一次看到账单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都像是在提醒她那笔巨额的“债务”和两人之间巨大的鸿沟。

她像一个被精心饲养的宠物,主人慷慨地提供着一切,却从不露面,只留下无处不在的掌控气息。

第三天下午,爷爷午睡后,莫池鱼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捧着那本几乎没翻过的书,目光却失神地落在窗外。阳光很好,楼下花园里有人在散步,充满了生机。可她的心,却像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沉重而迷茫。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司故渊发来的信息,只有冰冷简洁的几个字:

>**下午三点,公司。来我办公室。**

没有称呼,没有缘由,是命令。

莫池鱼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于来了。是摊牌?是签署那份协议?还是……宣布她未来需要如何“报答”?

巨大的压力再次袭来,几乎让她窒息。她看着病床上爷爷安详的睡颜,深吸一口气。逃避没有用。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无论他要什么,只要爷爷能平安康复,她……都认了。

她回复了一个字:

>**好。**

然后站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替爷爷掖好被角。老人睡得很沉,脸上带着大病初愈后的平和。莫池鱼凝视着爷爷的睡颜,眼神复杂而坚定。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简单的衣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和狼狈。

下午两点五十分,莫池鱼站在了司氏集团总裁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司故渊那熟悉而冷冽的声音。

莫池鱼推门而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阳光将整个空间照得通透明亮。司故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腕和一块低调奢华的腕表。阳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气场强大而疏离。

听到她进来,他并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用笔在文件上快速签下名字,动作流畅而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莫池鱼站在离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像等待审判的囚徒,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尖冰凉。

司故渊终于合上文件,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仿佛要将她里外看透。那目光扫过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扫过她强作镇定的眼神,最后,定格在她紧抿的唇瓣上。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终于,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平静,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莫池鱼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莫池鱼。”

“钱,收到了。”

“麻烦,解决了。”

“现在,”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她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不容逃避的、近乎残忍的直白: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