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去解钳釱,飘萧秋半时。
这年秋天,凉风习习,也带来了一种相思,它隐隐缠绕上了心头,令人无计消除。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水雾一样的雨从天空上喷洒下来,不似骤雨下的那般酣畅淋漓,它既不剧烈,也不洒脱。它就是这样薄薄的一层,一层一层地洒在山川河流。
忘川的渡口边,瓦檐边缘的水好不容易聚成了一滴又引落下来。它滴落在河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清脆悦耳,汇进江中。
谷里的一间小屋,香炉里的烟一缕一缕地从炉顶上的小缝间冒了出来,烟是浓浓的白色,升起后又逐渐淡去最后消散不见。这些香散发出一种浑重的檀香味,檀香的味道将炉鼎里其他几种轻微的味道都掩盖了,让人很难把它们一一分辨出来。
“公子,请更衣。”
忘忧正沐浴完毕,辛夷取来里衣给他穿上免得着凉,又拿起桌上的木梳为他梳理头发,梳理完毕才穿好外面的衣裳,一切梳洗打扮都完成了。
“公子,外面在下雨。”
“嗯。”
沉香为他取来玉箫,辛夷为他递过油纸伞,忘忧接过后便出了门。
“公子早些回来。”
他们知道他家公子又要去竹林看望月姑娘了,每回在出门之前,他都要焚香沐浴,不仅这样,早在几天之前他就开始食素吃斋,显得十分庄重与虔诚。他家公子以前从来都不是信佛重道的人,自从月姑娘没了之后他竟迷信了起来。
忘忧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辛夷和沉香的视线里,他们才离开这里,两人不禁叹息起来。
“我们也走吧。”辛夷说。
“真希望有一天月姑娘能醒过来。”
沉香:“半夏她们都这么希望,可是这么久过去了,除了有玉床护体,哪还能像以前……”
两人边聊边走,平时当着其他的人面他们是不会这么议论的,尤其是当着忘忧的面,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忘川不能议论的事情。
沉香:“可怜公子,往后怕是心难再安。”
辛夷:“两难之间,公子已经尽力而为,心结还得慢慢解。”
沉香:“卿桑公子和离公子他兄弟二人也是,既要相争,又要累及无辜,咱们公子真是交友不慎。”
辛夷:“这样的话以后少说为好,公子因为月姑娘之死本就伤了元气,旧事重提只会徒增悲伤。”
沉香:“我明白。”
……
忘忧去了竹林,门口立着他的伞,伞头还有水滑落下来。他走进屋子,只见一张玉床温润洁白,那玉床上的女子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化。忘忧在女子身旁坐了下来,盯着她的眉目之间看,似乎在用目光向她传达着什么话,无声无言。
许久,忘忧才拿起玉箫吹奏起来,箫声呜呜咽咽,雨中雾蒙蒙的,笼罩着竹林混淆不清,若梦若幻。
他的记忆回到了那年春天,他为了寻找薜荔只身走进亶山。那也是一场雨,他迷失在了浓雾里,大雨初歇,她一身白色素衣纤尘不染,悬崖峭壁,来去无踪。她毫不吝惜地为他采来了那株草药,她的手被蛇咬伤却隐忍着剧痛只让他离去,他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能对一个素昧平生之人这般施以援手。
他还记得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她说:“我是山中采药人,今日大雨,不想误入了此处。”
她认出了那株药草,告诉他,“你在此等候便可。”
他向她道谢,她说:“不客气。”
“跟它去吧!”
……
亶山的那片山林古老而又神秘,古老是因为随处可见的参天老树,它们的枝干长满青苔,连树根也裸露在了地面。胳膊一般粗的藤蔓从树桠上面垂下来,抑或相互缠绕在一起,盘根错节。亶山的古老本就给它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在它的深处更有一片浓雾弥漫的地方,让人不禁想冲散那些迷雾一探究竟。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揭开它的这层神秘面纱,而她的出现更增添了它的神秘色彩。一袭白衣仿若山中神明,让他于绝境逢生,为他引路。
刚开始那半月,他也曾幻想她真如亶山一般,不仅神秘还拥有古老的寿命,不过她终究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会受伤会生病,不幸的是她连寿命都不及一般人。
箫声停,忘忧一只手拿着箫,一只手在床舷边游回,也不知道她还能再听见他的箫声吗?这样的阴雨天气,也难免让人生起惆怅。自古越是清心寡欲的人,一旦动了心,便成了最是可怜之人,更何况那些起了私心而不得之人。
自从女子辞世,忘忧就这样守在她的身边,不管天晴还是下雨,日复一日。他的住所和这座木屋隔得并不近,就是有时候从梦中惊醒,他也会来这里看看她,他梦见她醒了,梦见她在呼唤他的名字。只是夜深时出门,忘忧总撞见辛夷和沉香。
“公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辛夷和沉香几次从房间出来询问,忘忧都不回答。他们看着忘忧举着雨伞走出门来,他们也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习惯性这么问他,问完之后还是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这一晚,忘忧也梦见她落了水,在水里不停地挣扎,他跳入水里怎么也抓不住她的手,她越沉越低。睡梦中的忘忧也在不停地挣扎,他的额头急出了汗水来。
“月儿!”
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只看见床上的帐顶,再看看这个房间,除了映在窗纸上的月影在摇曳什么也没有。他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下床穿好鞋子,披上衣裳出了门,每当这个时候他只有去竹林看看那女子才能静下心来。
辛夷也听见了忘忧的动静,这次他没有起床,沉香也没有出来。忘川的人大概都知道了,他们的公子经常睡不好觉,一失眠总爱往那片竹林跑。
“公子,月姑娘已经没了,你要保重身体。”辛夷和沉香时常这样劝他,婆婆也劝过他,可谁的话他也不听。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往竹林跑,或许还在期望着那沉睡的女子有一天会醒过来。
忘忧:“有他的消息吗?”
辛夷:“皇城来报,离公子最后一次现身是在琅嬛阁,再无音讯。苏阁主一直送信来,公子可要回信?”
忘忧:“准备笔墨。”
辛夷:“是。”
这年秋天,一直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就连那些茂盛的叶子也经不起这样的软磨硬泡,逐渐凋落起来。
歧城那一片桃林,树叶落到树底变成枯黄,叶子有绿沈和枯黄两种颜色,上下各半,区分分明。从这一片黄绿之间遥望过去,还能看见城中的景象,只有城西的那一座云阁高耸独立,尤为突出。若再看近些,还能看见云阁的楼上隐约有一袭玉色立在窗边,就是这样的距离也还是隔得太远了,总不见他的形容。
雀奴:“阁主,忘川来信。”
“念。”
“尚未研制出来。”
苏情一直在拜托忘忧研究相思引的配方,他所关心的并不是解药,而是如何配制,但由于年代久远很多药材已经无从获取了。雀奴看着苏情不冷不热,他们默认以上下相处,从来没有提起过那女子。云阁的一切似乎还是和往常一样。苏情一心放在处理琅嬛阁与朝堂的事情,也开始亲力亲为了。
“阁主,灵雀阁少主有下落了。”
“你去吧!”
“属下告退。”
秋思无益,斩断方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