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济回宫复命,杨骏听说司马亮逃走并不生气,反倒是对那个裴楷心生怨恨。
杨济说道:“给我一百轻骑,天黑之前,我定将那司马亮带回!”
“算了,无缘无故派兵去追,恐怕落人口实,自己离开洛阳也好,也省得费心给他寻一个罪名。至于那个裴楷,实在可恨!我为了拉拢河东裴氏与他结了姻亲,但是他却偏偏站在汝南王一边!若处置他,既会得罪河东裴氏,又会让百官以为我气量狭小有失颜面!”
杨珧道:“先帝在时裴楷曾因年迈请辞官职而先帝未允,不如就此将他罢官吧!”
杨骏点点头表示同意。
杨济继续说道:“这一次如果没有这些流民,汝南王也不可能逃出洛阳!汝南王这一走,无异于放虎归山,二哥,你说呢?”
杨珧向来思多寡言,见杨济问自己点头说道:“比起汝南王,眼下更让我们头疼的是白马寺的流民。自从汝南王经常施舍流民食物,往洛阳来的流民是越来越多,已经成为了朝廷的隐患,最近五斗米教又在洛阳周边兴起,其教众主要就是这些流民。”
“五斗米教归根到底还是流民罢了!二哥多虑了,虽然这一次被流民坏了事,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我带百人即可扫平,区区流民不足为虑!”
“乌合之众配合教义才更加可怕,汉末黄巾起义也是乌合之众,致使天下分裂,诸侯趁机而起,最后朝廷难以制约。我们的对手不仅仅是像司马亮这样有权势的重臣,还有这些容易被忽略的乌合之众,他们已经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对于杨珧的话,杨骏向来都很重视,虽然杨骏表面只是在摆弄手中的杯子,但杨珧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杨骏都听得清楚,放在心上。
杨骏问杨珧:“对白马寺的那些人,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对付他们吗?”
杨珧似乎早就想好了办法,只是迟迟不肯说。一直等到杨骏开口问时,杨珧才回答道:“流民也算人吗?不过是草芥而已吧!斩草,用一把火就可以了!”
汝南王府
汝南王府里的下人们见主人全都走了,连管家也不见了,起初只是疑惑,有那管器皿、钱粮手脚不干净的,趁机偷拿了几件揣在怀里。到了晚上,也不知是谁得了消息,竟伙同一群流民入府来抢,有数百人之多。江离、江坷躲在内府不敢出来。最后有那胆大的,竟然抢起女人来了,一时间打砸声变作哭叫声,听得江离、江坷两个人头皮发麻。
府上一些正直忠心的家丁守着内府,不让人进来。江离收拾好一个包裹,准备逃出府,但又不知该往哪里去,心中慌乱,不知所措,江坷虽然只有九岁,却毫不胆怯,手里握住那把七星匕首,眼神中透着冷光。
这时,后窗突然被一个人打开,悄声叫过江离、江坷两个人,并告诉他们他是府里的人,外面来了好些强盗,到处烧杀抢掠,马上就要杀到内府里来了,让江离、江坷带上值钱的东西跟他走。
江离已是受惊之鸟惊慌无措,此时见是府里的人,赶紧提起包裹,拉起妹妹江坷跟那个人从窗子跑了。
江离一路问去哪,那人只说去安全的地方,江离问了几次,对方也不说。江离此刻方才疑惑起来,拉住江坷说道:“我,我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忘记带了,我现在回去取!”
那人见状急道:“汝南王携家眷逃走了,朝廷正在通缉他们,府上现在到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你们现在想回去我也不拦着,看你们不被他们给生吃了!”
见两个女孩仍然不肯走,那人道:“我带你们去找世子司马瑾!”
听到司马瑾的名字,江离犹豫之下最终选择带着江坷继续跟那个人走。
出了汝南王府后走了很远,男子放慢了脚步不再着急,江离反倒急了起来,问道:“司马公子在哪里啊?”
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江离,乜斜着眼看着江离,叫她们继续跟着走,很快就能见到了。江坷拉了一下江离的衣服,江离看了看江坷紧皱的眉头,两个女孩点点头,转身就跑。男子转身发现后,急追上去,没几步就将两个女孩抓住了。
“想跑?你们俩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们吃苦头,如果不听话,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坏人!”江坷喊道。
“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江离求饶道。
“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我就放了你们!”
“你敢碰我们一下,我就杀了你!”
江离满口答应了男子的要求,急忙从身上解下包裹递给男子。
“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放了我们吧!”江离几近哀求道。
男子接过包裹,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再看江离,只见她的头上有一支银钗,伸手便抢了过来。江离突然失态,像疯了一样地冲上去,想要夺回银钗,却被那男子一个巴掌扇倒在地。江离捂着脸,趴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那人看看趴在地上的江离又看看手中那支银钗,正要发火,不想一旁的江坷猛冲上来,一口咬住他的手腕,那人“哎呦”一声,银钗脱手掉在了地上,江坷眼疾,一下子捡起银钗,握在手里。那男子见自己被咬,银钗被夺,气得一脚将江坷踢倒在地,江坷死死握住银钗,护在怀中,任凭男子的脚狠踢着自己,咬着牙就是不放手。
男子见江坷握着银钗蜷缩在地上不吭一声,气得一把抓住江坷的衣领,威胁着她,不料江坷偷偷拔出了七星匕首,趁男子不注意一刀划在男子的脸上,男子被这一刀吓住了,松开手捂着脸退了好几步。看看手掌,都是鲜血。
江坷见男子一时间被吓退,急忙捡起包裹,拽上江离一起跑了。
这一刀划在男子脸上,划得他满脸是血。男子虽然被吓到,但那毕竟只是两个孩子,很快男子就缓过神,愤怒地追上去,眼看男子要追上来,江离急忙让江坷把手里的包裹扔了,男子捡起包裹重新系好,然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继续向江离和江坷追去,这一次男子动了杀心。
江离跑得气喘吁吁,回头看了一眼,不料脚下一软,摔倒在了地上,眼见男子就要追上来,江坷亮出匕首,站在江离身前独自面对着起了杀心的男子。
“你做了一件蠢事啊!”男子看着江坷手里的匕首慢慢走过去,走着走着,男子突然停下脚步,面露惊恐之色,也不管她们姐妹俩了,转身拔腿就跑。
远处有一群人举着火把而来,江坷扶起姐姐江离,两个人急忙在路边找了一个藏身的地方躲了起来。
这伙人正是刚从汝南王府里打劫出来的那伙人,看他们的穿着似乎是流民,正向着白马寺的方向跑,但他们又不像是白马寺的流民。待这群流民走远,江离带着江坷却不知道去哪。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带着江坷跟着前面的流民去白马寺。
江离和江坷走得慢,只能远远地跟着那些流民,快要到白马寺的时候,突然,一大队官兵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赶来,江离远远看见火光,赶紧带着江坷再次躲了起来。
为首的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当朝辅政大臣杨骏的弟弟杨济,杨济带着官兵,迅速将这伙流民包围了起来,被围起来的流民们大包小包背着抢来的财物,手无寸铁,火光下像一群惊慌失措的麋鹿。
杨济大声呵斥道:“胆敢违反宵禁令?你们好大的胆子!钟鸣漏尽之时,还夜不归宿者即为罪人!盗抢王府乃是犯上作乱,罪加一等!还不赶快将你们手上抢来的东西放在地上?”
流民们先是攒动,看看周围火光下凛冽的铠甲,吓得全都乖乖地将抢来的东西放在指定的地方,等候发落。
杨济看了一眼后面驶来的几辆大车,下令道:“将这些违反宵禁令并盗抢王府的罪犯全部就地正法!”
杨济一声令下,官兵们举起长枪向流民们乱刺,流民们欲逃不得,求饶不能,哭天抢地全都死于乱枪之下。其惨状震耳惊心。
江离抱住江坷的头,死命地捂住她的耳朵,自己咬着牙,听着喊叫声直流泪。江坷感触到江离手在不断颤抖。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白马寺也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洛阳西城。
“正法”完毕,杨济命兵士收起那些从汝南王府抢来的财物,这时杨珧骑着马带兵而来,见到杨济后说道:“看来一切都在计划中。”
“白马寺那边处理妥当了吗?”
杨珧点点头道:“放心,不会有一只蝗虫能从火海里逃出去的!”
杨济留下一部分士兵将尸体搬到准备好的车上,自己带兵随杨珧走了。
江离抱着江坷躲在角落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官兵们忙着搬运尸体,没有发现她们。江离还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没有一丝光的黑暗和死寂,她恨不得把自己和妹妹都变成黑暗,让谁也看不到她们。两个孩子太害怕了!血腥与惨叫让她们不敢想象。即使等到所有官兵走后,江离与江坷还是躲在原地久久不敢出来。
刚刚安静下来的黑夜中,又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原来是刚刚抢她们东西的那个男子正在被四个官兵追杀,一个官兵追上那男子朝他背后砍了一刀,男子大叫一声,倒在离江离、江坷几步远的地方。
“差点让你逃掉!”
男子倒在地上,怀里的财物散落一地。“我不是流民!饶命,饶命啊!”男子顾不上从怀中掉出的财物,一边在惶恐中求饶,一边忍着疼痛向江离躲藏的角落爬过去,眼看男子就要爬到眼前了,这时一名士兵走过来,一剑插在男子的背上,男子惨叫一声右手伸向江离。
“人为财死,你要不是带了那么多财物,也不会被我们发现,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贪心吧!”那名士兵一边说,一边拔出剑来又插了一次,男子没挣扎多久便死了。
另一名士兵蹲下身去捡地上的财物,看着男子惨死的脸,顺着男子的右手指的方向,隐约看到两个人影。
“墙角有人!什么人?出来!”
三名士兵全都拔出剑。
江离死命抱住江坷浑身颤抖,忍气吞声一切听天由命。
一名士兵举着火把走过来照了一下,说道:“是两个女孩儿!”
“怎么处置?”
为首那名士兵与想了一下,说道:“杀了吧。”
这时江坷突然大喊道:“齐王救命啊!救救我们啊!”
三个士兵一听喊齐王,急忙回头看了看,却一个人影都没有,江坷趁机拉起江离就跑,没跑几步又被三个士兵追上。
“不知死活的东西,敢骗我们!”
江坷道:“没骗你们,我们认识齐王,他就在这附近!”江坷伸着头瞪大了眼睛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人,指着几个人的身后道:“你看!”
“还想骗我们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下你的脑袋?”
“住手!”一个声音从三个士兵的身后传来,黑暗中走出一名男子,白马寺的火越烧越大,火光照在男子的身上,只见男子束发未冠,一身灰色布衣,左手握着一把长剑,火光中长剑格外耀眼。
“你是什么人?”
“放了那两个孩子。”
为首士兵气势汹汹不耐烦地吼道:“他娘的!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一句话吗?我看你连我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吧?”
男子从容说道:“你们是杨太尉手下的禁军,我知道,所以我不想杀你们,只要你们放了那两个孩子。”
“又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实在是听不懂你说的话,你是要找死吗!”
三名士兵拔出剑朝着男子走去,其中一名士兵见男子没有拔剑,仗着人多,一剑砍向男子,男子瞬间拔剑挡住,并将剑压在那士兵的肩膀上,接着顺势横扫一剑,在对方的颈部划开一道伤口,男子拔剑出手之快,惊呆了众人。
“用双手按住伤口,不然你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士兵听了男子的话,用双手使劲儿按住伤口,慢慢地止住了血。
余下两名士兵心中既惊恐,也愤怒,互相对视一下后,分开左右一起攻向男子,男子先向左迈步迎敌,用剑抵住对方的剑的同时,瞬间转动手腕卸掉了对方的剑势,反手一剑,用剑锋抵住了该士兵的喉咙,士兵瞬间浑身颤抖,吓得不敢动一下,此时身后面的士兵一剑砍来,男子侧身后退从容躲过,转身的同时顺势划伤了对方的肩膀,就在那士兵一剑砍空准备抬剑时,男子快速用剑在对方的剑身上压了一下,紧接着用剑锋抵在那士兵的脖颈处。
火光中,男子仿佛不是在打斗,而是在舞剑,剑在他的手中轻盈灵动,就像注入了生命。
男子没有下杀手,那三名士兵也自知不是男子的对手,互相搀扶着逃走了。男子也不去追,而是走到江离、江坷面前,蹲下身问道:“不要怕,是我。”
江坷认出了他。
“秦婴哥哥!”江坷在惊慌中忍住了眼泪,看到秦婴,差点哭出来。这时,另一边的江离却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江坷吓了一跳,江坷使劲儿地摇晃着江离,江离却没有一点反应。江坷吓坏了,终于不再强忍泪水,抱着江离大声哭喊起来。
秦婴抚慰了一下江坷,检查了一下江离的气息,然后将她抱起来,带着江坷消失在了黑夜里。
夜空中突然下起了雨,白马寺的火光慢慢将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