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燃烧一棵树

很轻易的,费莱将这信息规划为父亲指引的一环。

他没再深想下去。

只舔了舔唇,手定在扳机上,做着犹豫举动。

对方也就此回应来无数枝蔓,上面自挂枝头的尸体风筝随之扭动。就和刚刚一样,所有的颅骨定在了与费莱视线对峙的水平线上。

祂,明明没有能用来观察的感知器官。

也没有展现存在有当下已知生物的脑部结构。

却能做出一个能让人类理解祂用意的动作。

那记不清数的颅骨眼窝中投射出来的空洞充当了祂的表达。

费莱从中读出了愤怒,读出了不解,以及一个幼生体对未知的恐惧。

虽然与他对视只有枯寂。

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半点动静。

从树冠部腐烂头骨眼洞里传出的死寂,配合上头骨寰转摩擦间产生的脆响。

在仅有两人的私密空间上演一出骇然歌剧。

歌剧所呈现的每一刻都在视觉兼听觉表述里钻进观众每一刻能捕捉到祂的神经元里,并呈难言到势不可挡的效力来取悦观众身上后发萌生的恐惧。

诚然不论是何种冲击都骇然无比。

只是恐惧并不是一个易于餍足的家伙。

对方也不只有这样单纯的“歌剧”。

费莱不受控地睁大了眼睛,视线仔细扫过对面。

莫名奇妙的,他竟然想去用自己浅薄的理解去解剖对方的一切。

腐皮血藤树每一根类触须腕足般的藤蔓都展露无遗。

满是骇人细节的非人观感在视网膜内跳舞。

费莱觉得自己是属于恐惧的。

至少当下思维该是恐惧的。

但他的思维不在恐惧支配之下。

那种到随时都可以脑袋里摘除出去的感觉给了他一个奇怪的脱离机会。

思维不再纠缠于当下所见的东西,甚至于开始回溯过去,类似于人们口中濒死时走马观花的样子。

这并不是好事。

记忆成了零碎段落,每一个存在于海马体的碎片都被意识触及到。

它们肆意拼凑起来,组成浩瀚汪洋,恐惧掀起的浪涛都将费莱不断淹没进更深的海底。

费莱企图从中找到一口喘气的机会。

他越是挣扎就越是沉溺。

耳边响起一些他也分辨不清是经历过的还是虚幻的东西。

甚至他眼前招摇恐怖的枝蔓都变成了他熟知的样子。

倏尔,一个陌生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费莱,你说这算什么?”

“我们这么轻易就将老爸的东西偷到手了。”

费莱瞪大了眼睛。

他的面前出现了奎尔的样子。

“你说什么?”

费莱不解道。

他低下头去,自己的装束不知何时变幻来了模样,大有他上学时候的样子。

“骰子啊,骰子,那个父亲视若珍宝的骰子啊。”

“快拿出来吧,费莱。”

对方招了招手,急迫道。

费莱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胸口,捏紧骰子就想拿出来的时候。

流沙声在他耳畔晃了一圈。

那天梦中梦跳上了他的脑海。

费莱也不知怎的,嘴巴先一步说道。

“奎尔,你,你不是给野狗吃掉了吗?”

登时,费莱的脑子刺痛一下。

在他旁边的奎尔面部皮肤转瞬暗沉下去,眼珠从眼眶中滑落出来,整个人干瘪成血藤树上的尸皮骨架。

毫无防备的费莱整个人绷紧起向后瑟缩到了门口,意识也从漂流收束回身体里。

清醒不过半秒,费莱后知后觉的想明白刚才的经过,一下将头低下,不再观察那血藤树丝毫。

科学的讲,他由于难以言喻的恐惧从而刺激大脑产生谵妄症状。

不过面对这样子弹都难以伤到的虚实不变的家伙。

思维触碰多个记忆碎片的费莱已经想起了他许久没有用到的新知识。

他更愿意一个名词去解释。

【偏移】

代表他本人的三基石被影响得发生了短暂偏移。

好在有那枚不知道作用的古铜骰子。

费莱不由地想到了那两个疯子,大概他们就是因此从而疯癫的吧。

腐尸血藤树在头顶扭曲不断,亦如阴影作祟。

受挫后的费莱有些报复性地朝祂开枪,对着祂招摇的枝蔓用尽力气劈砍。

子弹穿过枝蔓层叠的树冠,只在天花板上留下了肉眼可见的浅弹坑。

手里的撬棍只在接触到赭红枝蔓的瞬间有些难言的滞留感——在前半秒,撬棍的金属弧面刚陷入赭红枝蔓褶皱的刹那,它们有能重叠的表面,两物相撞的摩擦是真切的。后半秒,即使是在一个平面,也像两个平行梦境的碎片,阻力迅速从手里剥离,毫无相关。

良久后,费莱接受了这样无力的事实。

物理并不是不适用于祂。

但祂就像是困在量子盒子里的猫,时刻介于一个虚与实之间。

费莱用尽手段也没办法伤他分毫。

费莱莫名自觉好比前去屠龙的勇士面对守住宝藏的恶龙。

当下就是最后的对峙过程。

他不如故事里的勇士,与恶龙的对视就能让他深陷泥沼。

他束手无措。

他的屠龙术就没点亮。

无力惘然的感觉让费莱闭上了眼。

他从刚才就不曾张开过了。

为了躲避未知存在的蛊惑,也为掩饰自己的颓败。

费莱有些抱怨地想到了老莫罗蒂。

他疯狂揪住头发,转而又真切低语:“父亲,我想放弃了。”

仅有一人一怪的房间没人回应他。

良久,费莱突然站了起来,他指着旁边空气道:“什么,你在问我为什么?!”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还要我明说吗!”他暴躁地摊了摊手,随意踩住一个延伸出来的赭红藤蔓,“看看,看看你留下的东西!”

费莱挤弄着嗓子,身形走到了另一半边:“祂可以解决。”

“是是是,祂当然可以解决,我一走了之就可以了。又或者把你留给我的骰子放在石台上,按你的想法走。”费莱冷笑着,对峙空气宣告,“还有什么故事是一个剧作家读不懂,写不出来的呢?更何况,这还是他亲历的故事。”

往一个正面的故事去想,这无非是一个“老国王”在临死之时借家臣之口托付他最信任的“王子”去剿灭因他而造就的恶龙。

但王子是无力弱小的,他没有得到任何援助,他手里没有相匹配的力量。

费莱再次瞥了藤树一眼,他甚至觉得能看到消灭虚实不定身形之后,出现在他面前藏起的那篇蝌蚪文经文——《玄君七章秘经·其二》。

但很快他又将身形扭转,对准刚才所站的位置,学着老年人的嗓音说道:“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跳脱出去,从非常理的东西去对待祂。”

“什么,你说什么?跳脱出去?我能跳脱去哪儿?”

费莱一个人好似两个人一般,沉溺在左右来回,自顾自辩驳之间。

争吵声不断,在即将白热化时。

费莱突然又停下,两个人转为了一个人。

他眼睛一亮,喃喃道:“非常理的东西。”

王子的屠龙术是点亮了的。

那些知识在某个大雪天里经由哈维教授传授进他的脑子。

他拥有并近乎已经掌握一项关于点燃的法术。

可先前二十七年生活没经历过所谓的非常理,思维已经定型的费莱在危机面前习惯用一套世界观,他把这些都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起来,费莱又一次看向眼前张牙舞爪的藤树,祂依旧骇然。

费莱却眼神坚定,他没有画下三基石,也没有作任何分析。

他抱着不成功便撤退的思想,将脚下石板的纹路用撬棍强行磨损干净,并刻下一个他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三角法阵。

“来吧,就当是一次...练习。”费莱喃喃道,将撬棍的一端搭在了赭红藤蔓上,“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迹象也行。”

点燃并不是一个很美妙的过程。

费莱脑袋发胀,他在虚空中构建的三角依旧如草芥般羸弱。他幻视见一个庞然巨物般的三角,对方的一端游移不定。他并不熟练地将构建好的三角借由映射点连接到对方的三角上。

这样做好比一只大象用它的粗蹄驱使筷子移动黄豆。

从映射点另一端传来的力量几乎将费莱脑袋撑开。

先前他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纸张的三角并没有偏移作用,亦不会反向作用回来。

相较之下,当下的实战演练未免过于太张狂了些,甚至于引导着费莱开始迈向毁灭的一端。

费莱咬牙坚持着,他感觉自己的牙床在发出这辈子不能再继续的咛叮声,或许,牙龈钙质已经随他自发摩擦间不断损耗殆尽,就同他难以继续的三角一般。

空气焦灼起来。

近乎不可能的,偏移点移动到最底端形成一个完整三角时。

面前枝蔓在焦糊中发出令人窒息的油腻刺啦声,焰火在剥离祂的存在,连带上面的尸体都开始剥落,如冒着惨绿色的火树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