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许问真到附近公园跑了会儿步,又简单做了些力量训练,五月的BJ,春天利用冬天与夏天换岗的空隙,仓促露了个脸,她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一股脑把春风和煦、桃红柳绿、细雨如丝、阳光明媚全给梭哈了。万物便懒洋洋地抓紧时间复苏,许问真当然算万物之一,身体里就有一股较劲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回家冲了个澡,正想躺下眯会儿,突然接到苏文娜电话,口气虽然不甚严厉,却不容置疑:“我现在要用车,你赶紧给我还回来,反正你也不接送我。”
许问真刚说了一句:“你不是还有车吗?”她已经挂了。
他当然知道,话的重点在后面一句,这也太小气了,自己还真不是故意的,他挺喜欢这辆车,这才开两天,还没过瘾,就让还回去。算了,也不是什么急事,躺会儿再说吧。
刚躺下,突然一个激灵又爬起来了,不对,重点划错了,“现在”、“赶紧”才是重点啊!
他的心开始突突乱跳,脑袋嗡嗡直响,血液奔涌,呼吸急促,这是典型的翠花式套路——只拐一个弯。先借车给自己,然后找时机让自己还车。可自己就偏偏往里跳,不行,这次说什么也不能上当了。
还在心里说服自己,却惊奇地发现已经站在门外了。他突然下定了决心,下地狱就下地狱吧,让老子下地狱,让别人当和尚去吧。就大步向电梯走去。
等电梯的时候,一个短信通知,女儿给他买的运动损伤药到了,他脑袋清醒了一点,先到一楼把药取了,把药瓶揣进裤兜,还是决然地走向了车库。
一路狂奔到了小区门口,苏文娜已经把具体门栋楼层都发给他了,这等于撕去了他最后虚伪的挣扎——他本来还想假惺惺地劝阻自己,要不把钥匙放门岗,让她自己取吧。
站在门口,他还是犹豫了,像第一次拜访客户,在路上已经设计好了所有动作、台词:怎么敲门、怎么问好、怎么寒暄、怎么切入正题,可一旦站在客户办公室门口,却在楼道里徘徊了半小时,最后又原路跑回去了。
可是今天的客户太热情了,不等敲门,门却自己开了,苏文娜站在门口:“还不进来,你送外卖啊。”说完侧身一让。
许问真不由自主走进了门,又回过头来看她。
她已经关上了门,站在门口看着他笑。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碎花布的连衣裙,无领无袖,下摆刚好到膝盖,露出雪白的脖子,胳膊和小腿,像一枝夏天盛开的荷花。许问真咽了一口唾沫,好白。
虽然在家里,她却穿了一双高跟凉鞋,好像要去参加聚会,可这一身装束,在春天的BJ是不适合出门的,因为北方的风不太正经,一旦出门,风轻轻一撩,裙子就会飘起,裙底的风光将会比春天还要明媚。
许问真心里假装正经,可不太正经的眼睛却出卖了他的心:“你要出去啊?那钥匙放这儿了,我家里垃圾没扔,我回去扔垃圾了。”
“你去啊。”苏文娜含笑说着,款款走到他面前。
许问真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多的表面积,心里便有了阴影面积,而且越来越大——头晕目眩,胸口淤塞,身体也从平面几何扩展成了立体几何。他在心里反复敲打自己:可千万不能晕过去,千万不能丢脸。
不由自主地,他已经把她搂在怀里,她也紧紧抱住了他。他们就开始热烈地亲吻对方,双手抚摸对方的后背,却都小心翼翼,不敢扩大战果。他犹豫了一会儿,右手开始往下游移,见她没有反抗,就滑到了她的腰,稍微使劲,把她贴自己更紧了一点。
他就仿佛来到一个奇异的果园,树上结满了诱惑的果子,果实饱满,鲜艳欲滴,充满了炸裂的张力。
她也看到天空挂着迷幻的彩虹,又下着蒙蒙小雨,湿润瑰丽。
他们都急切想去到那个极乐的世界。
他裤兜里一个东西把他们都硌了一下,他便像被高压电击中,血液急速冷却,重新流回心脏,混沌的大脑透进丝丝凉风,那股较劲的冲动彻底消失。
那是女儿给自己买的药!他就僵住了,一动不动。
她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也停止了动作。
仿佛跌落到绝对零度,时空停止转动,他们就这样没有激情、没有逻辑地抱在一起。
唯一的理由是不想分离。
过了许久,她轻轻推开了他,她不知道他裤兜里是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慢慢走到沙发旁边,轻轻坐了下去,却没有哭泣,只是坚定地说:“你走吧。”
他僵立原地,如遭雷劈,感觉自己死了,傻了,被撕碎了。
过了许久,才感觉口感舌燥,他走到桌边,拿起她的杯子,喝下一大口水,然后走到她面前,弯下腰,轻轻吻了她苍白的脸,起身就大步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却听她又说:“把车钥匙拿上。”
他想了一下,转身拿起了车钥匙,他确信,这次是真的友情赞助,不是苏式套路,心里有一种解脱的释然。
来到街上,天空又下起小雨,本应漫天飞舞的柳絮被纷纷洗落红尘,化作春泥,无可奈何顺水飘去,只剩无边的柳条在风中叹息。他漫无目的,顺着大街随意走着,眼镜已经沾满雨水,世界便呈现出奇特的景象,像透过厚厚的毛边玻璃,看热气腾腾的浴室。
心中的释然已经褪去,反而又升起无边的惆怅,他知道,必须结束了。
可是却心有不甘,他一会儿疑惑,一会儿甜蜜,一会儿愤怒,又觉得自己可耻。
走了两站地,他才想起来可以开车回家,又原路返回,取了苏文娜的车。
回到家,他掏出那瓶药,端端正正放在书桌上,竟对着药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然后小心翼翼把药倒出来,装进另一个盒子里。把空瓶子往地上一扔,一脚下去踩了个稀碎,嘴里恨恨地骂了一句:“你大爷!”
苏文娜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天完全黑透,身上有丝丝凉意,才慢慢清醒过来。她觉得不可思议,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情,那么精彩,那么甜蜜,跟他在一起,自己才是个女人。她有时也怕,怕那都是自己的幻觉,一觉醒来,一切成空。可存在笔记本里的诗,他温暖的拥抱,两个人的舞蹈,还有嘴唇甜蜜的味道,又让她温馨踏实——那不是梦。
简单吃了点沙拉,她就坐在躺椅上,想着纷纷乱乱的心事,想的最多的却是:他在想什么呢?
有点冷,她扯过一件毛毯盖在了身上,然后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叮”,一个信息将她惊醒,拿起手机一看,他发的,点开:
每一次心跳
每一滴雨丝缠绕
都是轻轻的拥抱
这一次
你却不见了
每一次呼吸快一秒
每一次想念多一秒
都是如此美妙
这一次
我却要走了
每一次寂寞不无聊
每一次失眠到拂晓
每一次梦见你笑
每一次,都是美好
每一次晨风把你头发缠绕
都是我将你拥抱
每一枝晚风中轻舞的柳条
都是我们的舞蹈
每一次晨曦中睁开眼睛
请让我看到
你微笑
她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读,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流泪了,流着流着释然了:有一种喜欢叫放手,有一种拥有叫朋友。
她回了一句:“周一早上接我,不许迟到。”
他回复:“必须的。”
她会心地一笑,盖上毛毯,沉静地睡去了。
周一早上,苏文娜一大早接到许问真电话:“我七点半到你小区门口。”她挺开心,至少可以每天在一起,至少他知道自己要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
七点半,她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他也开车缓缓而至。
她款款上车,关上车门,伸出右手:“早上好,兄弟。”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早上好,翠花。”
他们相视一笑。
窗外阳光普照。
夏天来了。
有一种放下叫率真,有一种幸福叫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