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湖

销售的人生就是以季度为周期的轮回,时间很快来到本季度的第二个月。

许问真终于坐上了开往重庆的动车。跟达利能的老周、小杨一起,准备去参加一场早就计划好的市场活动。王超在季度初就申请了,却因各种原因被一推再推。活动的内容是把王超管辖的重庆、贵州两地的代理商都召集到重庆开会,介绍新产品、新方案;几家总代理也要参与,介绍各自的促销政策。

会议的高潮都是在晚上:纵情豪饮之间,各家公司分别找自己相好的伙伴互诉衷肠、互表忠心,希望对方多多支持。都知道这样没多大球用,但不这样又更加无球可用。晚餐过后便是形形色色的下半场,有人唱歌、有人泡吧、有人烧烤、有人夜宵,总之要么哭晕在厕所、要么醉死在包房。

赖斯理本来也想参加,给代理商介绍公司的IT产品和云计算方案,被他劝住了:“咱们这个行业的代理商是一个奇特的群体,大多是家族式的作坊生意,管事的人说起来叫总经理,实际上是掌柜的,监测产品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块赚钱比较多的砖头而已。跟他们讲云计算还不如劝乞丐自强不息。”

真要想推广云计算,得找专业的集成商或者软件开发商,等下一步再安排吧。

电话那头,赖斯理笑得手机信号都凌乱了。

许问真不爱坐在动车里玩手机,而是喜欢欣赏飞驰而过的农田、房舍、道路、乡村。过去20年,他亲眼见证了点缀在农田之间的农舍由茅草房变成青瓦房,又变成小楼房;以前早晚还能看见袅袅炊烟,现在几乎看不见了,应该是通了天然气吧。

他坐过成渝线上几乎所有的交通工具:最开始的中巴车到后来的大巴车。为了满足商务人士的需求,川航在2000年前后还推出了成渝“空中快巴”,一色的庞巴迪小飞机,像蜻蜓一样穿梭在成渝上空,快是的确快,40分钟飞到,却毫无舒适性可言:小、颠、噪音刺耳,很快也退出了市场。直到两地通了动车,才一统天下,其他交通工具要么彻底退出市场,要么迅速收缩业务。自己好像再也没有坐过除了动车之外的交通工具。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小平同志说得对啊。

王超开着车,在车站接上了他们。

“中午吃小面吧。“老周迫不及待。

“那必须的。“许问真也惦记一路了。

小巷深处,幺妹面馆,老周不管不顾给每人点了一碗豪华小面。可怜的面条,先是被淹没在红油面汤的汪洋大海里,又被压上牛肉臊子、排骨臊子、肥肠臊子三座大山,必需得马上翻起来做人工呼吸!

许问真哭笑不得:“老周啊,小面就是小面,像村里的小芳,你给她又是土、又是粪的往上压,不就变成孙二娘了吗?“

“靠,你居然说这是粪。“老周愤愤不平指着臊子说,随后又气馁地调侃道:”肥肠还真是装粪的容器。“

吃过午饭,王超拉着他们来到HOMI的签约酒店,位于两路口的希尔顿,老周晚上跟许问真挤一挤,对付一晚上,小杨在旁边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下午两点半,许问真来到会场。

会议室已经来了不少人,总代理的代表基本都到了,围在后面的样品展示台前,跟围观的代理商交流。

第一眼就注意到了BJ全吉通的全国销售总监韦大靖和成都的销售杨莱。这哥俩站在一起太别致了:个头差不多,一个胖得丰满匀称,一个瘦得骨骼精奇,却都穿红色的上衣,站在一起像一根不对称的油条。全吉通是HOMI目前最大的总代理,跟西区的关系也算是最好的,许问真不敢怠慢,赶紧上去打招呼。

刚寒暄两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卖力的介绍‘刀锋绅士’,一回头,果然是王大陆,因为一会儿要上台作介绍,他今天穿了一套很合身的西服,显得很精神,脚上却还是一双尖头皮鞋,只不过换成了棕色的。看他讲得起劲儿,就没打扰他。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后面一蹦,就站在了他面前,然后传来一声喜气的招呼:“许总。”原来是BJ多维讯的关玲琳,一个西北大妞,常驻成都负责西南的业务。这姑娘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本来可以走气质路线,却打扮得怎么看怎么像虎妞。多维讯公司主要做HOMI的低端产品分销,规模仅次于BJ全吉通和BJ达利能,但上升势头很快,估计超过前面两家只是时间问题。许问真便赶紧跟他寒暄了几句,嘱咐她回成都后抽时间跟自己聊这个季度的计划。

扭头看见上海申源通公司负责西南的销售徐宏也在人群里跟人聊天,申源通和超白驹都是新加入HOMI总代理行列的,虽然目前规模跟BJ三巨头比还有很大差距,但两家公司老板都是冲劲儿十足,HOMI引入他们也是为了激励三巨头,免得他们固步自封,便形成了‘二虎戏三龙’的格局。

徐宏个头不高,皮肤白白的,梳着时髦的大油头,但许问真知道这小伙虽然眉清目秀,脾气却任性火爆。心里想着:这小子今天可别惹什么事。

下午三点,会议在希尔顿酒店的大会议室准时开始,王超主持。

第一个环节是请许问真致辞。他首先欢迎了到场的代理伙伴,接着分别从能源、铁路、交通、公共安全等行业详细分析了各行业的发展趋势,并指出这些趋势给在座的伙伴带来的机会;然后鼓励大家要壮志凌云,抓住机会,给自己设定雄心勃勃的目标;并基于这些目标持续打造自己的能力,跟HOMI共同成长。

王超知道,老大这些话都是为了这个季度压货做的铺垫,心里暗自佩服。

许问真讲完,就是会议的第二个环节:HOMI公司BJ来的工程师介绍新产品和解决方案。

王大陆坐在第一排,静静地等着第三个环节开始,届时将由各家总代理分别上台介绍本季度的“促销计划”,而他将代表公司上台再次推销“刀锋绅士”并公布这个季度的促销政策。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他相信自己会有一个精彩的表现。

“有请上海超白驹科技王大陆!”台上传来王超热情洋溢的呼唤。

王大陆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弹簧一样跳起来,桌上的矿泉水瓶应声落地,把自己吓了一跳,忙伸手想抓滚落的铅笔,又把另一瓶水扫到地上。

他曲着腿从座位挪到过道,却发现腿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干咽了一口唾沫,问了自己一句:“可以不去吗?”还没等自己回答,腿已经迈出去了,这俩王八蛋,果然不听使唤。

还好王超灯塔一样站在台上,两条腿知道往哪迈,否则都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去。王超递过话筒他就接了,估计王超就是递一根烧红的铁棒,他也会接着。

下面这帮人晃什么呢?怎么看着跟平时不一样呢?灯光好晃眼,照到身上好热,口好渴,呼吸好快。

我是谁?我要干嘛?

台下的徐宏一看王大陆这表现立马就兴奋了。他们两家公司都在上海,当然少不了竞争。这款“刀锋绅士”自己老板也想做总代理,没想到超白驹向霍尔美达承诺了更大的销量就被抢走了,老板的不满情绪自然也就传染给了他们。一看这情况,便大声喝倒彩:

“说话啊!通讯靠吼,你不吼怎么交流啊!“说完大笑。

“娱乐靠手,昨晚娱乐过度了吧!“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也跟着起哄。台下便暴起一阵哄笑声。

许问真拿着一台已经被玩得包浆的“刀锋绅士”正在研究,忽然听到一阵不和谐的笑声,奇怪地往台上一看,见王大陆脸色惨白,汗水直流;音箱里传来“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气声,便知道他“晕台”了。

他不禁一笑,快步走到前面,拿起另一个话筒,小跑着上了舞台,站到王大陆身边。

“小王激动得说不出话了。这款机器真有那么震撼吗?”许问真调侃着问道,先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再说。果然,下面的哄笑慢慢变成了善意的微笑。

王大陆干笑了一下,没说话,看来还没回过神来,还得给他争取点时间。

于是举起手上的“刀锋绅士“对台下说:“下面来一轮有奖问答好不好?“

王超便带领大家齐声说好。

许问真又转向王大陆:“小王,除了以身相许,你还有其他东西可以用来做奖品吗?”缓解紧张情绪的有效方法便是转移注意力,这一点许问真在闺女身上屡试不爽。

王大陆便看着他尴尬地笑,看来脑子还没回血。许问真心里想着,估计是问题太开放了,对他难度有点大,便试着又问了一个简单的限制式问题:“答对的,晚上你敬一杯酒可以吗?”

王大陆使劲儿点了点头,灵魂有一点点归窍了。

“那好,第一个问题:这款机器使用什么显示方式?”他面向观众大声问道。

“内置LED显示”来自贵州的尹俊杰几乎是跳起来回答,年轻人就是活泼。

许问真指着尹俊杰问王大陆,“你认识他吗?”进一步缓解他的情绪。

王大陆摇了摇头,许问真便让王超递了一个话筒给尹俊杰,让他做自我介绍。

“我是来自贵州的尹俊杰,王总到贵阳来我们公司喝茶。”

“好的好的”王大陆终于说出了上台后的第一句话。

“记住了吗,小王,他叫什么名字?”

“记住了,尹俊杰。”

“晚上你要跟他干什么?”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太暧昧了,果然引来下面一片哄堂大笑。

王大陆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大家笑话的原因,老老实实说:“敬他一杯酒。”

看他还是发紧,许问真又举起“刀锋绅士”问观众:

“第二个问题:这款机器的重量多少?”

“180克。”这次回答的却是多维讯的关玲琳。

许问真刚看向王大陆,他却自己说到:“这是关玲琳,我在成都见过她。”便知道他重启成功了,不过还是开了一句玩笑:“知道晚上该干什么吧?”

“敬他一杯酒。”王大陆也笑了,声音完全恢复了正常。

许问真这才带着他回到正题:“小王,你看大家这么关心这款机器,那你们对这个季度提货的代理商,总该有些促销的措施吧。”

灵魂归窍,醍醐灌顶,像一本新书启开了封面,准备好的内容一下子回到他脑子里,王大陆心里暗想:这帮王八蛋,刚才死哪去了。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了,于是开始一五一十地介绍。

六点刚过,会议结束。王超引导大家到附近火锅店用晚餐。除了少数几个人有事走了外,剩下的人坐了4桌,整整40个人。

没人排座,大家按照动物本能就找准了自己的位子,许问真、韦大靖、周秉忠、还有几个业界老革命坐到了一桌,其他人按性别、辈分、是否喝酒、远近亲疏很快就坐好了。排座次是所有群居动物都有的本能吧。

菜是早就安排好的,他们一落座便开始上菜。

许问真看第一波菜已经煮下锅,便端起酒杯,叫上王超,走到四张桌子中间,举起酒杯说:“各位兄弟姐妹、各位伙伴。大家辛苦,我和王超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的光临,感谢上海超白驹科技赞助酒水。”超白驹科技赞助了10瓶五粮液,也算大手笔了。

说完团团一揖:“也预祝大家生意兴隆,万事如意。”然后和王超一口干掉。

在他“吃好、喝好”的招呼声中,各桌便觥筹交错起来。他赶紧回到自己座位,争分夺秒吃菜。旁边韦大靖却在跟老周他们聊天:“火锅里面放九宫格,是最早的共享经济吧。“

“对的对的,应该去申请专利。“几个重庆老大便齐声附和。

吃了一会儿菜,感觉胃里面踏实了,许问真才开始跟大家聊天,他先问大靖:“兄弟,这次过来不光是为了开会吧?“他知道,光是为了开会,韦大靖不会从BJ单独跑一趟。

果然,韦大靖回答道:“你老兄的活动,我怎么着都得参加。顺便看一下机场那张单子,还要跟杨莱去拜访一个汽车制造的客户。哥哥吃好没,兄弟敬你一杯啊,今天的会开得太成功了。“

许问真就笑了,陪着又喝了一杯。听韦大靖说起机场的单子,就关切地问:“机场那张单子怎么样,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出货。“

“嗨,那是我们成都分公司签的单子,货已经发到分公司了,可以给你们报业绩了。“

许问真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反敬了韦大靖一杯。

见他们这边聊工作,旁边老周赶忙说:“哎呀,这种场合就不要聊工作了嘛,大家喝酒。”说完跟许问真碰了一下,各干了一杯。

“那好,不聊工作了,请教一件事啊。”韦大靖笑着说:“重庆火锅跟成都火锅看起来差不多,吃起来也一样,那究竟有没有区别呢?“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当然有区别,味道肯定不一样,重庆火锅味儿更地道,毕竟是火锅起源地嘛。”

“成都火锅更精致,餐具和环境也更舒服,食物加工更精细。”

“熬制方法不一样,重庆火锅吃起来更香。“

“香料用得不一样。“

“成都火锅倒是更精致,就是吃起来没有火锅味儿。“重庆猛禽公司的魏总坚决捍卫重庆火锅的江湖地位。

许问真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便发表自己的看法;“骨子里的区别从火锅店的名字就能品出来,你听听重庆火锅店的名字:大队长,生产队,老码头、两路口、临江门、城门口、小龙坎,甚至有叫猪圈火锅的;你再听听成都火锅店的名字:皇城老妈,狮子楼,锦城印象、大宅门、蜀九香、月满大江。你能品出什么味儿来?“

“有点儿意思,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远。”大靖毕竟老北京皇城根儿长大的,是个文化人儿。

“这么说来,其实地名也是这样,成都的地名:抚琴路、琴台路、总府路、春熙路、花牌坊、将军衙门、点将台、浣花溪、营门口等等;重庆的地名:菜园坝、李子坝、杨家坪、陈家坪、牛角沱、解放碑、朝天门、石桥铺、九龙坡。”老周也兴致颇高,补充说。

许问真见大靖听得津津有味,对面几个重庆的老前辈一脸的不以为然,便说:“其实我倒更喜欢重庆的江湖特色,都是混江湖的嘛,吃火锅更像是行走江湖,要接地气。其实成都也有好多很土的地名,比如粪草湖、骡马市、牛市口。“

老周大声抗议:“嘿,一到吃饭你就屎呀粪的。“

许问真想起中午吃小面的情形,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正说笑着,见王大陆从另一桌走过来,知道他是找自己的,便等着他。果然,王大陆一手端酒杯,一手拿酒瓶,来到他面前:“许总,下午出丑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收场,我敬你。“说完,先给他酒杯斟满酒,然后一仰脖把自己的杯子干了。

许问真也一口喝了,又问王大陆:“如果再让你上台,还紧张吗?“

“不会了,就像得了一次天花,就不会再得了,有免疫了嘛,要是没有许总解围,被哄下来,那我这辈子都不敢再上台了,许总,我再敬你一杯。“说完又一口干了,说:”许总你随意。“

许问真知道他指的是被徐宏他们起哄的事。便拍了拍他肩头,轻轻抿了一口就坐下了,他知道,这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老周端起酒杯跟许问真碰了一下并说:“下午给小王解围那一段太精彩了,当时我们都为他捏一把汗,生怕他自己跑下来,那这小伙就完了,徐宏他们玩得太过了。“说完跟许问真一干而净,却听他又说:“不过正常情况下,你不能单独为一家总代站台,那是有倾向性的,当然今天情况特殊。“

许问真想不到老周还会计较这个,正要解释。徐宏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端着酒杯说:“许总,我敬你,以后多多支持哦。”

因为离得近,灯光下,许问真发现徐宏的脸上长了几颗不太起眼的雀斑。便开玩笑说:“蝉鸣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几颗雀斑倒显得你的脸更白了。”

“人家那不是雀斑,是坑人,脸上有坑的人。”大靖在旁边开着玩笑。

“那以后有孩子了,就是坑爹,脸上有坑的爹。”许问真接口说到。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老周赶紧补充说:“马上坑爹了,媳妇儿已经快生了。”

于是大家又一起举杯恭喜徐宏。

许问真想借这个机会敲打一下徐宏,便说:“支持没问题,兄弟,相互支持嘛,你是个小暖男。“本来想接着说:应该让所有人都感到温暖。却被老周一口打断:“卵男,受精卵的卵。“大家又是一阵大笑,许问真的话就接不上了,心里骂了一句:先人板板。

徐宏也跟着大家一起笑,在老前辈面前,他位置摆得很正。

徐宏敬完酒便回到自己的桌子,尹俊杰见他回来,便端起酒杯说:“兄弟们,咱们这一桌人齐了,我敬大家一杯。“说完端起了自己的杯子,其他人也参差不齐地举起了杯,七嘴八舌地说着似是而非的江湖黑话。

徐宏就端起了啤酒杯,往前面一举,老练地说:“尹总,贵阳这个码头就靠你了,拜托。“

王大陆坐在徐宏旁边,很羡慕他说得一口漂亮的江湖切口。突然瞧见他面前还有一满杯的白酒,便好心提醒他:“徐总,你还有一杯白酒。“

徐宏心里一股邪火腾的烧了起来:抢我们产品还管我的闲事,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脑袋里一下涌满了血,涨的像个猪头。他放下啤酒杯,顺手拿起白酒杯,用力往地上一摔,怒目盯着王大陆:

“关你屁事!“

许问真正在使劲儿嚼一块牛肉,心里抱怨肉太老。突然听到一只酒杯清脆的落地声,不是自由落体,而是加速冲向地面坠毁的声音。

大家便看向案发现场,关玲琳赶紧跑过来向许问真小声报告那桌的情况。

许问真一边恼怒徐宏放肆,一边心里笑话王大陆这个小抠,还心疼一杯白酒。看两人斗鸡似的对峙着,知道自己不出面不行了。

于是站起身,走到他们旁边,故作轻松地问:“怎么啦,还玩儿碎碎平安啊!”现在不是问案的时候,先把事儿平下来再说。

他还在想下一步怎么弄,王大陆却满脸笑容站起身来,说:“没事儿,许总,徐宏摔杯为号,约我一起敬大家一杯。是吧,徐宏?“

杯子刚一出手,徐宏就后悔了:这种场合根本就没有自己任性的份儿,想到自己下午起哄王大陆,其实也是砸霍尔美达的场子,如果许总真要跟自己计较,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尽自还梗着脖子,其实心里已经十分不安了。听王大陆这么一说,首先感觉捡到一个现成的台阶,然后发自肺腑地佩服王大陆,为自己感到惭愧:大陆的格局比我高!

“是的,我们两个上海的总代敬在座各位老大一杯。“说完他跟王大陆一碰杯,一起干了,坐下的时候用拳头轻轻捅了王大陆一下。

大家也跟着一起干了,许问真边喝边想:“大陆这小子,文化不高,情商挺高,日后必成大器。“

却听关玲琳在旁边嘟嘟囔囔地说:“我不回去了,一会儿又打起来了。“

许问真没说话。女人哪懂得男人的江湖:怼了就是恨了,喝了就是好了。心里为这两个九零后的小伙儿点赞。

从火锅店出来,大靖拉着他说:“兄弟,我们约了几个要好的代理去唱歌,走,一起。”

杨莱就在另一边抓着他的胳膊往出租车里塞。许问真还没反应过来,出租车已经起飞了。

许问真其实很不喜欢去这种场合,灌一肚子莫名其妙的酒不说,按前任总经理郝海都的话说:里面的姑娘长得还没咱们自己好看,究竟谁陪谁啊。他自己常说:KTV是江湖的斗兽场,今天自己要变成被斗的野兽了。

可是不去也不好,这种场合其实也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就像白领去写字楼,工人上车间一样,是职业道德。哎,人在江湖,谁没有几件身不由己的事儿呢。想到这里,他干脆迷迷糊糊地装睡。

半梦半醒,半推半就,他被带进了包房,随同进来的除了大靖,杨莱,还有重庆魏总、刘总以及贵州尹俊杰他们一帮小兄弟。王超酒精过敏,家里孩子也小,已经回家了。

魏总一进来便帮着张罗场子,大声叫上洋酒,果盘。又打电话给熟悉的妈咪让安排姑娘,看来这是他介绍的场子。韦大靖便走到点歌台开始点歌,点完后拿着话筒忘情地歌唱,这家伙人胖,中气足,胸腔的混音像音箱似的。许问真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准备在这里守身如玉、混一次身不由己的江湖。杨莱他们一帮人就稀稀拉拉散坐在宽大的沙发上。

不一会儿,几个妈咪带着姑娘依次进来,让他们挑选。许问真觉得好笑,想起有一次跟郝海都在东北的夜场,郝海都形容里面的姑娘长得跟蚂蚁似的。当时觉得奇怪,东北的姑娘应该都是高大白皙的啊,一问才知道都是从南方过去的,原来她们也不愿意在家乡做这份工作,其实都不容易。

他对这个兴趣不大,便随意指了一个看起来像东北人的姑娘。那姑娘就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水味儿扑面钻进鼻子,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姑娘一坐下便倒了满满一杯酒敬他,他知道她们都要拿酒水提成的,理解她们也不容易,也想尽快把自己灌醉,便一口干了。

几个一起过来的代理也此起彼伏的过来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一干而净。不一会儿,便半是酒醉,半是装醉的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听见魏总扯着嗓子狼嚎似地唱着“北方的狼“。尹俊杰他们带着自己的新女朋友在旁边暧昧地伴舞。心里想,不管怎么着,大家能放松一下也好。

隐隐约约的,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在骂、有人在劝、还有女孩小声的啜泣声。

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微胖的姑娘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正在哭泣,一个小个子男的正往她身上踹,姑娘生受了他一脚,虽然有沙发缓冲,那个男的力道也不重,她的身子还是明显地颤了一下。因为惊吓过度,姑娘的身子正在簌簌发抖。那男的估计怒气未消,又抬起脚踹了下去,却被旁边几个人往后死死拉住,没踹着。

许问真的血一下涌上脑袋,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得慌,猛地站起身,扒开周围的人,冲到那男的身边,两手扳着那家伙肩膀,使劲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推,那男的便像沙包一样跌进沙发里。许问真抬起脚也想一脚踹下去,却被周围的人给拉住了,他顺手抄起茶几上的纸巾盒子,向那家伙砸过去。

那男的正沉浸在打人的亢奋中,冷不防自己成了挨揍的,而且被一摔、一砸,挨了个二重揍。反倒是惊讶多于疼痛,恐惧掩盖了愤怒。仰头看见一只体型比自己更大的同类在攻击自己,便识趣地用双手抱住脸,学那姑娘蜷缩在沙发上不动了。

杨莱他们便使劲儿把许问真拖出了包房,送他到楼下,见他意识已经清醒,行为趋于正常,便帮他打了个车。又返回去收拾楼上的烂摊子去了。

包房里人都走了,只剩下自己的老大韦大靖和贵阳的尹俊杰,陪着那挨揍的哥们儿坐在沙发上抽烟,见他进来,大靖没说话,只是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他也没说话,只略一颔首表示事儿已办妥。大靖便向尹俊杰说:“兄弟,应该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了,杨哥已经回来了,你们先回去吧,我陪他再坐两分钟。”

“确定没事儿?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回吧。”

大靖知道自己在这儿只会让那哥们更尴尬,于是和杨莱一起下了楼,杨莱正要叫出租车,韦大靖却说:“先不忙,今天晚上大伙应该没尽兴,你打几个电话,看有没有人愿意出来吃夜宵。”

“那叫不叫许总。”

“那你干脆把许总和楼上那两哥们儿一起叫上,让他们再干一架。”大靖笑着说。

杨莱也笑了,便不再说话,分头给人打电话。不到五分钟一圈电话打完,没有一个再想出来。便如实跟大靖汇报了。

大靖听完便笑着说:“都被吓着了,那咱们也回吧。”

出租车上,大靖问到:“你以前见过老许这么生猛吗?”

“从来没有,我也第一次见他这么凶猛,有点吓住了。”

大靖便说:“那男的的确太过了,许总不出手,保不齐我都要动手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不过,人要脸,树要皮。明天跟在场的人都打个招呼,不要外传,否则这哥们儿在江湖上就无法立足了。”

杨莱深以为然。

第二天一早醒来,韦大靖一看已经八点过了,想到还有好多事要跟许问真聊,怕他上午回成都,便赶紧发了个信息给他:起床没,哥哥,聊会儿。

很快,一条信息回过来:来我酒店,一起喝茶。

希尔顿酒店大堂的茶水吧,视野良好,玻璃窗外就是两路口的大转盘,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韦大靖到的时候,许问真已经坐在那里了,估计是为了醒酒,点了一杯浓浓的普洱正在喝着。韦大靖要了一杯花毛峰,在他对面坐下。

许问真见他落座,双手抹了一把脸,说:“昨天感觉像在江湖走了一遭。”

“可不是吗,下午华山论剑,晚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半夜纵情声色,还除暴安良。有人心、有恩怨、有兄弟、有情义,可不就是江湖吗。”

“昨晚究竟怎么回事啊?”

“那兄弟跟尹俊杰一起来的,在贵阳做沙土生意,赚了俩糟钱儿,感觉不太风光,就想跟着尹俊杰学做监测行业的生意。昨晚喝多了,就让那姑娘跟他一起挨个敬酒,姑娘不愿意,他觉得没给面子,就打了那姑娘。他们那是另一个江湖,跟咱们是平行宇宙。哥哥,别在意啊。”

“嗨,我在意什么呀,我又没吃亏,那姑娘还好吧。”

“安抚好了,给了三倍小费,放心吧”

许问真便觉得大靖不含糊,挺会办事儿。然后又听他说:“怕那哥们儿和俊杰面儿上过不去,你一走我就把其他人劝走了,今天我让杨莱跟每个当事人都说说好话,别外传。”

许问真对着大靖竖起了大拇指,说:“我这儿你放心,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两个人便会意一笑。大靖啜了一口茶,把茶叶吐回杯子里,又开玩笑说:“老大,昨晚怎么那么神勇,平时挺文质彬彬的呀。”

“事后我也纳闷儿,那是我吗?我特别看不得小姑娘受欺负,当时应该是一种本能反应吧,你让我深思熟虑后再决定,我可能就不敢动手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有了儿子后,就特别痛恨人贩子。”

两人又相视一笑,大靖便又说道:“哥哥,听说你们这个季度给每家代理都做了成长计划,能不能发给我一份呢?”

许问真往两人杯子里续了水,说“不是所有代理,只做了铂金和金牌,银牌的只是有意向的才做。”然后又把自己做成长计划的思路跟大靖讲了一遍。

大靖听得很认真,完了说道:“我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我也想在团队里推广,第二呢掌握一下你们给这些代理计划的具体情况,我们好配合你们铺货啊。”

许问真很赞赏他的想法,如果HOMI给一家代理商做100万的计划,那这个代理只要从5家总代理的产品线上组合出100万即可。如果全吉通知道了这家代理的具体计划,就可以尽可能多的占有他这100万的份额。于是爽快地说到:“没问题,回头我把已经做好的计划表发给你。”

正聊着,许问真电话响了,一看是XJ小江:“老大,重油化工那张单子,下周重新招标,因为投资方在山东,所以我要申请去山东出差,陪代理投标。”

许问真飞速计算了一下,下周开标、一周评标、一周公示、签合同留两周时间、然后再下单、发货、报业绩,估计得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现在是第二个月第一周,如果不出意外,时间是来得及的。便说到:“好的,发邮件给我,我马上给你批。你们过去争取评完标、公示后再回来。”

“好的,谢谢老大。”

许问真心里盘算着,这张单子总算没搁浅,还在往前发展,那张云计算的单子估计再过一两周也会通知他们过去沟通,虽然还有一堆障碍,但总算在往前进行。他不担心单子输赢,就怕单子不动,西区的客户比较拖拉,好多销售不是死于输单,而是死于拖延。

大靖见他发愣,想起来上午还要跟杨莱去拜访客户,看时间已经10点过了,便告辞说:“哥哥,我还得去跟杨莱拜访客户,你什么时候回成都?”

“我跟王超再聊会儿,下午就回去了,你呢?”

“我估计得到明天,不过我从重庆去成都,我们成都再约。”

“那好,成都打电话。兄弟。”

大靖告辞走了,许问真喝了口茶,回想昨天光怪陆离的一天,真有隔世之感。

11点不到,王超走进酒店大堂,一眼看见他在茶水吧,赶紧疾步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点了一杯花茶,说:“上午陪王大陆去了趟猛禽科技魏总他们那里,准备给他们铺点样机。“

“魏总接受吗?“

“还可以,魏总本来就喜欢这款机器,加上大陆他们的促销计划给力:首次提货,可以享受10台半价的优惠。魏总就接了20台,准备在项目里推。“

许问真也挺高兴:“哟,又多了20台业绩。“然后又问他:”大靖说他们要去拜访一家汽车制造的客户,你知道是哪个客户吗?

“就是那家合资公司,一直跟全吉通在合作,这个季度有大概40多万的生意要做。“

“啊,能收到这个季度吗?“

“已经报到承诺里了。“王超笑着说。

“哦!“许问真有点小失望,他还以为是个新增。

“老大,压力这么大吗?现在才第二个月第一周啊,还有时间的吧。“

“你现在能看到的生意有多少?“

“现在看到的差不多有任务量的100%,能收70%吧,所以还得再找。“

“是啊,兄弟,要100%的完成任务,你至少要看到130%的生意,这就是为什么季度初我让你们按150%做计划的原因。“

王超理解,150%的计划带来150%的努力,150%的努力有130%会起作用,最后带来100%的回报。

时间快到中午,王超笑着问他:“旁边有很多面馆,要不要去吃小面。“

许问真笑着说:“昨晚吃了火锅,今天再吃小面,你想让我菊花残啊!“然后又说,”你回去吧,我随便吃一口,下午就回去了。“

“那老大,我下午就不送你了,我还得陪这些总代跑跑客户。“

“不用,我打车很方便的。“

王超走了,许问真陷入了沉思:第一次承诺的1000万应该是靠谱的,虽然重油化工那张单子有点反复,但时间还来得及。这两周新增的225万流水业务和150万的大单业务,最多能收70%,也就是总共260万,虽然已经差不多追上了90%的承诺,离500万的缺口差距还不小。而且时间其实很紧了,这个月是关键,因为第三个月主要的工作就是收单了。

看起来还有两个月,其实只剩一个月了,必须让团队意识到这一点。他拿起手机,在团队的微信群里发布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