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车轮碾过熟悉的林荫道,法国梧桐宽大的叶片筛下细碎的金斑,在车窗上跳跃流淌。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是城市喧嚣之外的宁静。冯小雪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致,心跳随着距离的缩短而悄然加速。这条通往老宅的路,她曾在梦里走过千百回,如今真切地行驶其上,却恍如隔世。

贺肖晨始终握着她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戒痕,像在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真实。他的目光偶尔掠过窗外,更多时候是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车子最终在一栋爬满藤本月季的白色小楼前稳稳停下。不同于城市中心那些冰冷的摩天大楼,这里绿意葱茏,庭院里高大的玉兰树正盛放着洁白的花朵,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甜香。这就是“家”——他们曾经共同描绘蓝图、也留下最深伤痕的地方。

司机下车,利落地搬运行李。贺肖晨先一步下车,绕到冯小雪这一侧,打开车门,再次向她伸出手。这一次,冯小雪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厚温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小心地挪下车。脚底的伤口接触到坚实的地面,带来一丝细微的牵扯感,她微微蹙眉。

“疼?”贺肖晨立刻察觉,手臂已经环上她的腰,几乎将她半揽在怀中作为支撑。

“一点点,没事。”冯小雪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景象攫住。

庭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比她记忆中更加繁茂美丽。花圃里不再是记忆中父亲喜欢的名贵却疏于照料的品种,而是换上了大片大片的绣球和玫瑰,正值花期,深深浅浅的蓝紫与粉红交织,热烈而温馨。角落那棵老樱花树依旧挺拔,枝头缀满了细密的绿叶,树下,那张她曾和贺肖晨一起挑选的白色藤编秋千椅,静静地沐浴在阳光里,干净得一尘不染。

贺肖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声音低沉而温柔:“秋千绳每年都换新的。想着……或许有一天,你会回来坐坐。”

冯小雪喉头一哽,眼眶瞬间又热了。十一年,他不仅守着这栋房子,更守着这里每一处属于他们的记忆,固执地等待着主人归来。

他拥着她,一步步走向那扇熟悉的、漆成墨绿色的橡木大门。没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贺肖晨只是伸出手指,在门锁上方的电子面板上轻轻一按,“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密码……”他顿了顿,侧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一直没变。”

冯小雪的心猛地一颤。那个密码,是他们初吻那天的日期。一个她以为早已被遗忘在时光尘埃里的数字组合。

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阳光、实木家具、以及淡淡雪松香气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玄关宽敞明亮,光洁的米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窗外的绿意。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带着时光沉淀后的崭新感。家具似乎还是那些老物件,但保养得极好,纤尘不染。墙上那幅她曾在跳蚤市场淘来的抽象画,依旧挂在原来的位置,色彩依旧鲜活。

然而,更多的细节在无声地诉说着改变。玄关的鞋柜上,除了几双明显属于贺肖晨的男式皮鞋,还整齐地摆放着一双崭新的、柔软的女士家居拖鞋。客厅的沙发旁,多了一个精致的边几,上面放着一套她喜欢的骨瓷茶具,旁边还有一本翻开的、书页微卷的设计杂志——正是她在意大利时常看的刊物。巨大的落地窗擦得透亮,窗外精心打理的花园美景一览无余,阳光肆无忌惮地洒满整个空间。

这里,不再是十一年前那个带着冰冷回忆的空壳。它被注入了生活的气息,被细致地、长久地维护着,像一个沉睡等待被唤醒的生命体,只为迎接她的归来。

贺肖晨扶着她在玄关的换鞋凳上坐下,自己则蹲下身,极其自然地拿起那双崭新的拖鞋。他动作轻柔地抬起她未受伤的脚,褪下酒店的软拖,换上柔软舒适的家居鞋。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缠着纱布的那只脚,避开伤口,同样温柔地为她穿上稍大一些的拖鞋,确保不会有丝毫压迫感。

“欢迎回家,小雪。”他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如同温暖的海洋,将她温柔地包裹。

冯小雪的视线早已模糊。她看着眼前这个单膝跪在她面前、为她细心穿鞋的男人,看着他身后这个被阳光、绿意和无声爱意填满的家,积蓄了十一年的漂泊感、孤独感、以及昨夜那场风暴带来的所有震荡,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融,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脸颊,描摹着他深刻的轮廓。这一次,不再是确认梦境,而是触摸着失而复得的、无比真实的幸福。

“我回来了,肖晨。”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却无比清晰,带着尘埃落定的归属和巨大的释然,“真的……回来了。”

贺肖晨握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将温热的吻印在她的掌心,然后站起身,将她轻柔而坚定地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阳光和家的气息,是她漂泊半生,终于寻获的、永不沉没的港湾。

窗外,阳光正好,玉兰花的甜香随风潜入。屋内,时光仿佛温柔地停滞,将这对久别重逢的爱侣,紧紧拥抱在他们历经风雪、终于迎回暖阳的春天里。玄关的地板上,两双崭新的拖鞋并排依偎着,如同它们的主人,在漫长的分离之后,终于踏上了归家的、坚实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