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守门人

  • 终恶
  • 帝俞
  • 3154字
  • 2025-06-09 04:32:05

暗红色的天空像是过往的毛刷,渐渐扫开了蒙尘于心上的灰。

倒是一个与影之国相差不大的地方呢,斯卡哈莫名感叹。

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杀死了不少生命,神灵、怪物、人...多到数不清的生命死在枪下。

沐浴过各种存在的鲜血的身体成为了永恒,回归常理的自身再度成为了异端的存在,影之国也因此被弹到世界外侧。

明明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最后却依然被困住了一生...她并不为此而感到后悔。

也许这就是属于守门人的命运吧,她如此想。

记忆飘回更遥远的时候。

第一次握枪是在什么时候?记不清了...不,正确计量时间是可以做到的,只是不愿回想罢了。

某种隐藏在记忆洪流下的东西占据心间...不是忧郁,不是懊恼...是后悔吗?

不知道,不存在可能,但也无法断言。

在无尽的时间里,所有的事物都会被消磨殆尽,故意维持冷漠才得以保留的记忆中,有一件事至今难忘。

握起枪的理由,是最初、最不会遗忘,至今都忍不住去回忆的缘由......

在她的记忆里,影之国就是如今这般模样,从未改变,暗影遍布四面八方,是日光永远不会抵达的世界,是“死亡”的世界,却不是接纳亡者的世界。

那时候高高的城墙如同坚不可摧的防线,隔绝了人们对外面世界的探索,但再怎么高大坚挺的防线也阻绝不了希望的延续。

暗无天日的世界,绝望的高墙,人们心中被压抑的疯狂,于是翻越城墙成为了维系理智的希望。

每个人都将希望的火种埋藏于心,借此当作在枯燥无味的世界里活下去的动力。

毕竟,在这样的世界生活,疯狂早已成为常态。

她看到过许多人踏上翻越城墙的路途,也从未看到这些人回来。有人说他们都死了,也有人说他们成功了,每当听闻这些的时候,她就会眺望高耸的城墙。

她曾幻想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是晴空万里的湛蓝天空,是柔柔娇嫩的翠绿草地,是磷光波澜的深蓝海洋,也或许跟城墙内的世界没什么两样。

她也曾幻想过那些人是在外面见识了很多新奇的事物,所以才忘了归家。她想过有那么一天,那些人会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回来炫耀,而她会双眼冒星地在一旁说好厉害。

她想翻越城墙了。

她跟着一帮人踏上了前往城墙的路。路上她见过很多相差不大的村庄,无论是建筑还是人,似乎都一成不变。

生活在这样一成不变的世界里,会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好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她无端地想着。

就这样路过一个村庄增加一些人,他们的队伍不断壮大,历经漫长的路途终于抵达了城墙的下方。

离近了看,这排高耸的城墙更加显得庄穆古老,没有人不因它带来的震撼而开口赞叹。

有人注意到城墙边上有扇紧闭的大门,他呼唤着众人向那边看去,顿时所有人都在欢呼。他们马上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众人来到大门边上才注意到有位男子坐在大门前,他看上去并不大,却透露着一种古怪的沧桑。

面对近在咫尺的大门,众人自然忽略了男子的古怪之处,只当他是孤身先一步前来的人,甚至有人过去想邀请他结伴而行。

任谁也没有想到,意外很突兀地发生了。滚烫的鲜血喷洒入人群,众人呆呆地看着倒下的无头尸体。

人们开始尖叫,四散而逃,但谁也没有逃掉。

那是一边倒的屠杀,是短暂的杀戮。她回过神时,周围趴满了血色的尸体,那道位于血海上的人影正向她走来。

她没有惊慌,像是见惯了这副场景。她仰头盯着身前的男子,无视闪烁寒芒的长刀发问。

“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出去。”男子居然解释了。

“为什么?”她还是不解。

男子沉默了,就这样静静地与她对视。

“你是个混蛋。”她突然开口。

男子低下头,一副做错事挨训的模样,但很快便抬起头。

“我伤害了很多人。”他顿了顿,“我是个混蛋。”

她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静候的死亡迟迟未来临。她睁开眼,空旷的场地上男子已回到原处坐下。

望着干净的场地,虽有疑虑,但她似乎可以逃走了。她跑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来到男子身边蹲下。

“你一直都守在这里么?”

“嗯,一直。”

“别处墙也有你这样的守护者吗?”

“没有...无论从何处走,终会抵达这。”

“我能跟你学武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杀死你。”

“...好。”

从那天起,她跟在男子身边,男子毫无保留地将武艺一一传授。面对如此行径,她从未称呼男子一声“师父”,她时刻记得自己学武的缘由。

日复日,年复年,影之国没有春夏秋冬,只有始终如一的黑暗。她见识过男子杀死一拨又一拨的人,没有生命从男子手中逃走过。

原来那些人也不曾看见外面的世界,也不会将新奇的事物带回来,他们一生的终点便是这看不到头的城墙。

看得见的城墙成为了看不见的囚笼,困住了笼中人们的一生,任他们做再多的努力,也离不开囚笼化作自由的鸟儿。

渴望自由的鸟儿终会为自由耗尽一生,明悟这个道理的她握住了枪,向男子发起了挑战。

“可惜我一次也没赢过你...”斯卡哈流转眸光,停留在前方的漆黑之影身上。仅是身形,她便能辨认。

她有一执念,希望能全力以赴与他打上一场,一场直至一方死亡才可休止的战斗。

“老师,你的刀尚利否?”

怀念的问话掀起的是狂风暴雨的攻击,凌厉的猩红枪芒展露出战斗的渴望,也展现了她此时的意志,寂寥又充满杀机。

面对袭来的枪芒,漆黑之影轻轻挥动长刀便将攻击悉数拦下,他的动作至简却如诗画般美艳,长刀藏鞘,一举一动毫无杀机。

“你的心乱了。”漆黑之影说。

迎接他的是更凌冽的攻击,枪与鞘相击的脆响连绵不断,斯卡哈的枪怎么也突破不了刀鞘的防御。

魔枪猛然下砸在刀鞘上,接着诡异地钻入刀鞘防御的空档,枪尖如蛟龙般扑咬至漆黑之影的咽喉。

然而漆黑之影的刀后动而先至,抢先挡下了枪尖,同时似乎出现第二把刀斩向斯卡哈。

斯卡哈收枪撤步,弹开刀鞘的同时向前方一记横扫,势大力沉的一击仍是被漆黑之影轻松挡下。

二人并未再进一步行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一如当年。

她的心确实乱了,此情此景,何似当年。

她的枪夹杂了太多,万般往昔如同累赘,使她挥枪的意志不再纯粹,明面纵然杀机四伏,却不够锋利。

“你的枪冗杂太多,拾起初心,向我挥枪。”漆黑之影吐露出与当年不差的话语。

但她已经不是当年常常被训诫的女孩了。

斯卡哈吐出一口浊气,反问道:“老师为何不将刀出鞘?你的刀没有以前那般锋利了。”

漆黑之影微微沉默,手中长刀出鞘,孤寂凄寥的刀意仿若跨时光而来,独立世外,也惊艳世间。

斯卡哈展露笑颜,她印象里的老师就该如此。

随后她握住了显现的赤黑魔枪,她的意志,她的信念,她的初心铸成了这柄魔枪,以此枪刺出便是她的抉择。

枪尖,向前,刺出!刀刃,向前,斩出!二人的意念碰撞在一起,世界随之断裂、贯穿!

每一次碰撞,斯卡哈记忆里的数次失败便清晰一分。打倒,站起,挥枪...一幕幕曾经组成了现在,如果想要达成胜利,只有一次次刺出!不断、不停地刺出!

她的枪,她的身,她的心成为了基底,融入她的意志,成为了一往无前的一枪。

枪至臻境,一击足以!

“贯穿”之意,无惧向前,任何挡在前方的事物凿穿即可!

枪尖突破了刀刃,刺穿了躯体,斯卡哈双手持枪,停在了漆黑之影身后。

“师父,过了百年,我已不似当年。”斯卡哈如此说道,像是告别,像是回应。

漆黑之影如释重负:“看来你有了新的理由啊...这次,你赢了...”

......

曾经也是如此,她的枪穿透了他的身躯,当初的愿望得以实现,然而她却迷茫了。

她挥枪的初衷早已模糊,她的枪不该以此为由再挥向这个男人。

可她做了,毫不留情,全力以赴,一击毙命。

男人没有向她挥刀,因为他挥刀的理由不存在了。

同样,她挥枪的理由也不存在了,但望着男人寂寥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得这样做,也只有她能做到。

为了完成男人的祈愿,她出枪了,在那瞬间,枪至臻境。她抵达了与男人同样的境界,却无人再伴她。

她体会到了男人一直以来的孤独,也明白了男人的祈愿从何而来。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无尽的茫然包裹住她,她不知道自己应当去哪,应当做何。

在茫茫思绪中,她抓住了曾经为之而挥枪的理由,慢慢走到大门前,轻轻将之推开。

迎接她的并非幻想中的世界,只有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她呆呆地看着,忽然发笑。

她想要的世界并不存在,但她的世界却在此刻建立。

她握紧枪,有了再一次挥枪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