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势必寻由

张姮预感张昱的步步为营,也是基于政敌即将毁灭,准备于朝廷建立自己的党系。

只照豆连的说法,朝臣的补缺已最快的速度弥补,唯有丞相之位迫在眉睫,除此还有禁军统领的位子,可越是重要,张思戚便越是谨慎,父子两也是第一次在此事上发生了分歧。

而长阳城前几日又突发了禁军兵器库爆炸案,可通过以往隐杀士犯案的凶残程度来看,此次明显不是他们所为,多半是张昱借机制造混乱,逼着皇帝按照自己的意愿,让驻守长阳的势力近接相互残杀。除了将早已矛头直指的张啓之除去,也想趁此夺得禁军的统治,另外还有让皇帝忌惮金陵军在长阳的势力,而以此为借口放过元氏父子,已好叫对方投桃报李,可谓一举数全。

张姮听得愈发疲惫,暗叹这长阳愈来愈波涛汹涌,可一时又想不出对策;旁的她无暇顾及也不想管,可伤了李珌,这就触碰了她的逆鳞。

槿心这时端着药进来,宋钰开的方子,现在都交给了田玉央,她是按吩咐送定时服用的。以往张姮昏迷,都是药浴,如今她有了意识,那么肠胃的恢复也不能落下了。

张姮看着好几碗大大小小黑乎乎的汤药,竟想就此装睡蒙混,可安歌和槿心盯着,她没得选择,不过好似想起什么,问道:“槿绵呢?”

槿心道:“她跟那些宫人一直关着,也两个多月了。”

张姮眨了下眼睛,算是回应,药力上来后,人就跟着沉睡去了。这一晃又睡到了次日下午,但精神却好了很多,遂一睁眼就看见宋钰沉着脸站在边上。难得这个人正经,张姮还有些不适,也刚好有疑问,见安歌她们不在,开口问道:“你,何时,来的?”

“你倒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宋钰抓过她的手把脉,口里嗔怨:“醒了就急着作死,我倒真该让你继续睡着。”

张姮道:“......谢谢。”

宋钰嘴角一撇,不屑道:“我只是不想输了赌约,你要谢,就谢金陵王还有你那个老师吧,我可沾不起这光......”他虽这么说,可看诊的手法却不敢疏忽,因为身为医者,他很清楚张姮的身子到底有否妥当,可目前看来,情况十分糟糕。

张姮不知他所想,又低声道:“有,人告诉我,当初,元家送,来的伤药,让我,伤口出了问题,你可知,道那有什,么不妥?”

宋钰皱眉说道:“那药根本就是毒药。”

张姮轻喘了一口气,也觉得果不其然:“能不,能分辨出来,元家,不会,害我的。”

宋钰语气有些沉重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你就不问问你自己?!”

张姮道:“这不是,有你吗?”

哪知宋钰愣了,随即冷笑起来,情绪忽然爆发:“呵,有我?您还真是信任,那我倒要问问你!你知不知现在你身子是什么样?如果你依然肆无忌惮的毁着这副身躯故意求死,那我纵是神仙也只能说句抱歉。你!我救不了!”

张姮知道他有怨,可这一切并非她所想,她又何尝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跟自己过不去?

宋钰又道:“这一次如果不是月仙芝和你窗台上那株渡灵花合力压制毒素,只怕依你目前衰竭的五脏六腑承受能力,早就一命呜呼了。”

张姮心中大感突兀,怪道:“衰竭?我,我为何,会这样?是,毒所致吗?”

宋钰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彻底对你进行了检查,你根本就不是中毒这么简单。虽然伤了心脉,虽然肩膀的血肉溃烂,可伤你的毒并不会迅速让五脏六腑老化到你这个程度!我实话告诉你,现而今你的命虽然保住了,可也就此禁锢了你的身体机能,纵然你没被袭击没被下毒,你也会像入冬枯萎的植物,纵然用药......也难以回天了。”

张姮倏然睁大双眸;原来她并不是被毒害得濒死,而是她的身体底子早已虚弱不堪,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重创,这才是她昏迷两月的主因。若不是宋钰,若不是李珌和霜红临别时送她的救命花,她真的就要远离人世了。

可为什么?她身在宫里,身边所有的衣食用药都来自宫廷大内,为什么还会让身体遭受重创,难道是她天生的隐疾?可为什么当初没人看出来?

宋钰看张姮呆滞,强压自己的怒火不再争辩。可一瞬间他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张姮没有娘胎中带来的先天不良之症,宫廷的御医即便医术欠妥,可到底也不会混淆医理,暗中谋害一位殿下。御膳房更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那么到底是谁做的?张姮身边到底还有谁,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在宫内不着痕迹的一点点枯萎!

不知为何,宋钰忽然想起张姮在宫外喝的那碗鸡蛋莲子粥,之前只顾着自己的事也没往心里去,如今想来,那莲子像是雪莲子,而那两样明明是相克......可槿心说那粥是田玉央吩咐的药膳,他怎会给张姮这样的食疗搭配?宋钰不敢再继续想,在他的印象里,他虽然和田玉央交情不深,可他既是太医,又有何理由去害张姮?且她人在宫里,的的确确又都是田玉央经手调理的,如果有事他能看不出来?!

宋钰对此一筹莫展,这件事他要私下去查一查,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嘱咐张姮身边的安歌,从现在开始,张姮的药不能再经手他人。

“我......还能,活多久?”良久,宋钰耳边忽然插进张姮这句问话,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姮又问:“凭你,的医术,能保我多久?”

“你要我说实话?”宋钰开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张姮虚弱地吐出一个是字。宋钰稳住自己的情绪道:“不到两年......”

原来,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了......张姮忽然感觉像被人定了刑期,可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不知道将死之人是不是都是这般,可她现在就是。

宋钰见她神情颇为诡异,一时也不知如何去劝,他本也不是会劝人的人。好在韶音人给了他那特殊的母蛊,暂时连接缓冲着她的心脉,加上他培育的药,或许中原医术和南疆蛊术可以为张姮续命,寻找到解救的办法。

但就不知,她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了。

寝室内一时陷入寂静,末了还是张姮开了口:“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宋钰勉强答应,但是临走之前还是千叮咛万嘱咐,他以后会让安歌送上自己配的药,宫里的,任何人任何药都不要再接触了。至于饮食他倒不担心,毕竟张姮现在能吃什么呢?

宋钰走后,张姮躺在榻上,脑中一天空白,只叹一句造化弄人,想她才要陪着庄氏,结果她让自己回来没多久,便又要去见她了。不自觉苦笑,可怎么也哭不出来。缓缓抬起手,看着瘦骨嶙峋的自己,张姮扶着床榻拼命地想要坐起身;既然上天留给她的时间已经有了定数,那她就不想耽误下去。

——她要起来,她要给自己一个圆满,不要遗憾。

“殿下?!”槿心和鸪儿进来换药时,就看见张姮惨白着脸,拼命地在床上挣扎,两人才上去就听张姮说要起来。可她身子骨正软,如此冒失是不对的,可安歌看到后,却选择顺她的意思:“给她堆些靠垫,半坐着,也算是一种恢复。”

槿心无奈只好照做,张姮感受久违的起身,越来越贪恋久违的日光和空气,即便一呼一吸间心肺还是那么难受。但等槿心端上药,张姮却难得表现叛逆,又是安歌出言帮衬,闹得槿心和鸪儿很头疼。等两人离去,张姮对安歌道:“你是,不是,察觉了?”

安歌点头,毕竟她以后会是宋钰的直接接洽人,纵然答应不外传,那么安歌不能不在其列。虽然她也奇怪宋钰为何忽然终止宫内的救治,可他是大夫,更不会害张姮。

张姮半眯着眼睛道:“以后,就都靠你了。另外,我不想再睡了,你让阜安进来一下。”

安歌又照做了,等阜安跑来,就听张姮低声道:“长阳城乱,正好,成全,了宬王。所以,不,能在继续了......你,出宫,去找赵彬,让他,以我的名义,拜托韶音人,让他们,在夜晚,去城内各处吹奏,催动蛊虫的曲子,务必将长阳城内,的逆犯,找出来!另外,宬王身边的,郭通,监看起来。再查荭桐殿,究竟于大内药库,用什么药,回来,立即告诉我。”

阜安听张姮有气无力地下命令,不敢不从,可又担心她,还是安歌说道:“她需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左右她沉闷很久了。”

阜安即刻领命去办,张姮对安歌道:“谢谢。”

安歌皱着眉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张姮自是知道,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又道:“你帮我,去找一样东西来,等到了晚上,我用得着......不,或者说,是槿绵用得着。”

十月份,日光消得早,晚上也凉了,但的章风苑却早早燃起了炭火取暖,只是张姮并没有照例睡去,反是坐在椅子上,静待着安歌将槿绵提来。

槿心为她打理久不梳洗的头发,竟发现篦子有很多落发,心惊之余也不敢说,张姮也当不知。

随后屋外传来槿绵的哭喊声,张姮便让槿心退下,静静看着被按在了地上的槿绵。

槿绵见到久违的主子,本就红肿的眼睛更是止不住往外流淌,可她不傻,知道自己被抓被囚是因为什么,所以也不敢求饶。张姮看着倒是赞许:“不愧是吃里扒外的,对别人的忠心,到底要做的硬气。可惜啊,现在你忠心耿耿的主子,却救不了你。”

槿绵跪在地毯上,享受着难得的炭火,心却寒凉无比,只听张姮又道:“槿绵,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是我身边的旧人,前年中秋那晚,你对我说的话,我也还一直记在心里,可是为什么?”

槿绵惨笑一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求将来能够安泰罢了,我只是恨!恨老天不公!为什么别人能够一步登天享尽富贵!凭什么我就只能碌碌无为老死宫中低人一等!我有什么错?!”

张姮道:“想往上爬,没有错,可是你不该看不清自己,你没发现你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槿绵笑道:“当初?我只恨当初为什么瞎了眼继续跟着你,受你诸般阻碍。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早就......”

她说不出之后的假设,也或许是知道纵然选了他处也依然前路渺茫——在宫里,宫婢最多的命运就是如此。

张姮反问:“早就如何呢?只怕更多的,还是身首异处吧,就是时间早晚而已。”

槿绵不言,张姮缓了口气又道:“你之前做了什么,又是为了谁,我不想再问,也不想再提,孰是孰非你自己心里衡量。但我既然抓了你,你就该明白背叛的结果,也该有接受的觉悟......主仆一场,我也不想将你送到三思署去受罪了。”说完掏出一瓶药,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槿绵虽不知那是什么,可心中的恐惧却在节节攀升。

果然张姮说道:“这是古蟾丹,宫廷秘药,它虽毒,可不会让你走得太痛苦。服下后,只会觉得头晕目眩,持续四个时辰,就能在沉睡中上路了。”

“不!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槿绵挣扎着反抗,安歌却直接打开瓶塞,掐着她的下颚尽数将药丸倒了进去。一旁的张姮淡淡地说:“背主求荣得来的富贵,失去的也是最快的。望你下辈子,不要在做宫里的人了。”

槿绵此刻倒在地上猛咳不止,可怎么也吐不出古蟾丹。

面对死亡的威胁,再顾不得其他,最后夺路而逃,张姮觉得心神俱疲,叫安歌也不必再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