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小舍

险峻之地,常年都是灰暗阴霾的天空,叫人压抑恐惧,莫说是野兽,即便是鸟,也不愿在此筑巢。可一夜之间,这里忽然多了三间木屋,宽敞而舒服,适合人休养生息,别具一格。

被南唳带回来的张姮便置身于此。

这一次她沉睡了很久,也没想到还能再度睁开眼,看到敞开的窗户和灰白的天。起初她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被林蝶禁锢她的山屋,忙支起身环视,这才肯定自己又渡劫活了过来。

屋内内设整洁,虽没有熏香,但散发着淡淡幽香,只奇怪一切应用俱全唯独凳子只有一个,似乎暗示张姮这间屋子只会有她一个人。

她又抬头朝窗外望去,外面的天色灰暗,一眼望不到任何可观的景色,不知是坐落云端还是半山中被迷雾困扰。正诧异着,木门打开,那头带赤色面具的黑衣人,也就是南别带着食盒进了来。

他没有说话,张姮也没问,昏迷前的一幕多少能猜到现在的处境;张思曷心心念念她的祖母康皇后,那么还活着至少说明对于这些人而言她还有利用价值。而既然生命暂没了危险,张姮索性又随遇而安了。

接下来的时日,张姮循环在起床,针灸,吃饭,泡药浴,吃饭,睡觉中,一成不变的日子非但没让她枯燥,反而觉得自己已不是一般的囚犯了。

除了南唳会定时来给她看诊,南别更是近身照顾,虽然他做不到南唳那样毫无避讳,可也算细致入微。让张姮不禁感慨,同样是被禁锢,可这番待遇却给人置身天堂的错觉。尽管再也见不到旁人,可他们这样的“怂恿”越来越让她变得“得寸进尺”,闲话也越来越多,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她说南别根本不理她。

后来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张姮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木屋,被她力所能及地“装饰”起来。

每天清晨,或者她睁眼就会习惯地先开窗,看着缠绕在床边的那棵枯藤,然后一点点将它们缠绕到窗框;虽然暂时不会有任何花开,但这是一种期盼。又等每次结束治疗,也都会撑着拐杖努力到外面坐坐,带回一些小石头把玩,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摆放在柜子上或者窗台上,想象是花是鸟。后来她不经意对南别抱怨说屋子没有色彩,让人压抑,精神不好就治不好病,于是第二天,她的桌上就有了笔纸和颜料。张姮欣喜之余,却将它们用在石头上,可觉得不如人意全丢到了窗外,然后转而祸祸那些家具,不出三日,屋里的颜色越来越多,充斥着张姮的涂鸦,成了枯燥的另一种美,对此,南唳和南别只当看不见。

后来张姮说想看书,不久一堆奇怪内容的话本出现在屋里,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随口说了一句倒茶,次日就有了茶杯和茶叶,后来还有了点心和水果,冬日里显得尤为难得。

然后她要养鱼,南别自然找不到观赏鱼,就去江里捞了几条给她。

没过两天她又突发奇想嚷嚷着做女红,南别又给她找来针线,自然又被她浪费,看着一地的碎布头和缠成麻团的线,让对方都忍不住想要咆哮。

可她闹腾得还不够,愣是让南别将冬日所能见到的花都搬进屋子,让这小囚室在成了安乐窝后又变成了狗窝,美其名曰是花香满堂。

更过分的是,在被香气包围后,张姮非让南别去给她找什么食谱和面粉,就地取材鼓捣出个什么“花饼”说犒劳南唳,对方自然不搭理她,可张姮的脾气被他们惯得不像样,竟开始威胁。

南唳许是顾忌张思曷的吩咐忍着吃了一块儿,结果次日就没出现。南别一气之下将她屋里的那些烂花面团一股脑全扔到崖下,张姮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个半山崖,看不到下面的应死城其实是被雾气遮挡,给人坐落云头的错觉。

不过这些她都表现的不甚在意,也不想跟南别生闷气,因为这样反遂了他的意,认定对付这样的闷葫芦最好的报复就是变成话痨缠死他。

南唳失踪一天后又开始尽职尽责地治疗,他固然保持着自己的“涵养”不跟张姮计较,可南别就惨了。因为张姮不说话就表示,剩他独自一人时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心中烦躁的同时也猜不透她被困在这地方,究竟怎么想出来那么多天马行空。

晚饭时,张姮看着南别照例放在桌上的馒头,一张苦瓜脸又开始抱怨:“每天都是馒头,你就不能换点别的吗?哪怕你往馒头里塞点咸萝卜变包子也好。”

南别不搭理她的话语折磨,直接扭过头表示拒绝。

可张姮哪里肯放过他:“你不给包子吃,那你给我找只鹦鹉来,天天你一个活人除了喘气也不吭一声,还不如一只鸟能给我这个病人解闷,我治好了病反倒要因你闷死了。”

南别还是不动声色,可看着怎么都像是压着怨气,想想也是,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头白玉的首徒,本该在这年纪干一番大事业,可如今却困在这地方,而名义上是监视可实际却干着保姆的活,这对于一个身怀武艺的男子来说实在是辱没。

张姮也相信他那面具遮着的脸色早就不好看了,若能摘下来,也算是个新鲜。再接再厉道:“那你拿把刀来给我。”

南别终于忍不住道:“你想干什么?!”

张姮唉声唉气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那条鱼快饿死了,索性就剃了它炖汤喝呗。”

南别直接来了一句:“你现在不能吃荤。”

张姮把玩着手里的馒头皱眉问道:“那有没有鸡蛋啊?”

南别忍不住道:“鸡蛋也不行,要吃就吃,不吃就饿着,反正还有一堆药也饿不死你!”

张姮将馒头丢回碗里生气反驳:“你这人还讲不讲理!我在这儿让你师父折磨又被你看着我也走不了,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不能改善一下我的伙食,只吃药渣子,换你你受得了吗?!”

南别怒道:“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又是谁,凭什么听你差遣。”

张姮支着头道:“是,你老说的有理,我不配差遣您,那等大南明天来我跟他讲,他吩咐的就是你们城主吩咐的,谅你也不敢不煮鸡蛋给我。”

南别被气得火冒三丈,可无奈最后只能乖乖去厨房,没过多久,一盆煮好的鸡蛋全放在张姮眼前。对方却又开始挑三拣四:“好烫啊,皮怎么都裂开了,这个没熟啊,这个也是,天啊,这完全是个生的啊。”

“闭嘴!”南别拍着桌子怒吼,他的手劲差点将桌子打散,可张姮还不知收敛:“做得不好还不许人说吗?哦我知道了,难怪你不许我吃,原来是根本不会......唉,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可你身为大南的首徒怎么看也不是君子,却连个鸡蛋也不会煮,你说你以后要是去闯荡江湖,万一身无分文,是直接抓生的吃还是去哪个酒楼抢一顿。”

“我不会去闯什么江湖,你少操那个心。还有,不许给我师父起乱七八糟的名字!”

“嘴在我脸上,我喜欢叫谁什么就是什么,小南。”

南别气得牙直咯咯作响,漏在外面的眼睛竟透出杀意,张姮见状忽然眯起眼笑道:“好嘛好嘛我错了,别生气了。”话语有点无赖,但偏偏南别心里的火就那么顺势压下去了。

不过张姮看着一盆鸡蛋,倒是心生一个有趣的想法,说道:“左右这鸡蛋已经被你浪费,不如我们来赌一赌,到底还剩下几个好的。”

“你又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反正书都看完了,无聊嘛。这里又只有你一个大活人能陪我玩儿。”

“吃饱就去睡觉!”

“我不!”

两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相让,虽然南别的手段能让张姮死上一万次,可对方就仗着张思曷给她“撑腰”不将他放在眼里。最终无奈还是选择了妥协:“你要怎么赌?”

张姮拿走已经剥开壳的鸡蛋说道:“剩下还有十五颗鸡蛋,就按照下棋猜先的方式,赌这些鸡蛋还能吃的是单还是双。若你赢了,我三天保证不说话烦你,但如果我赢了......”

“我不会放你走的。”南别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毕竟张姮现在还是被禁锢的,可对方却笑道:“你们在这儿给我治病,还伺候得我舒舒服服的,除了钱,我应有尽有,干嘛要走?你想得太复杂了。”

“那你想赌什么?”

“恩......反正在这儿也够久了,我要是赢了的话,你就背我出去逛逛。”

“我?背你?还出去逛?!”

“应死城的人又不是囚犯,吃喝拉撒开会总得有个地方,我来这么多天也没了解过。再说荒山野岭的我又不想去,腿也不方便。”

“不行!”南别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虽然那些凶神恶煞的都归属城主,可人既然下了死命令张姮就只能呆在这儿。再说面对那些人,一般女子见了躲还来不及,哪有她这样还上赶着去凑热闹的。

“我不管!我就要赌这个!你要不准我就饿死给你们看!!”张姮倒也不妥协,趴在桌上耍赖,南别被吵得太阳穴直疼,只好说道:“城里你不能去,但你要觉得闷,我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

“真的?!”张姮立马来了精神,立即将鸡蛋拿在手里道:“那就开始吧,看你厨艺不计,我赌单。”

南别只觉得自己疯了,竟然应下这种莫名其妙的赌,甚至跟着张姮一块剥鸡蛋壳,最后剩下四个,张姮故意说:“其他的可都坏了,为了安全起见,这四个我剥三,剩下的你剥仔细,要都破了,那也算我赢了。”

南别很是无语,方才因他手劲过大,原本好的也被他捏坏了,张姮自然判定不作数。眼下只得尽量放轻动作,可注意力倒是集中了,也就没发现张姮得逞的坏笑。

要论厨艺,南别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也不是全不能吃,张姮将剩下的三两口都吞到肚里,就好整以暇看着剥到最后的南别,举着个鸡蛋愣愣的,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