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西墙寒窗

“哈哈哈哈哈——!”

放肆而狂妄,又带着悲凉的笑声响彻洞内。但除了笑,陈秉当真是不知该说什么,该想什么,该怎么办了。良久,他喘匀了气,冲着张姮道:“你,说得是真的吗?”

张姮却叹气,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话:“我说得只是我的猜测,当年的事真真假假,你作为当事人理应比我知道的多,想到的多,这悲剧的对与错究竟如何也由你自己评判。我只作为一个被你陷害之人的后人来追查一个真相,我也只想知道真相。”

陈秉惨笑起,好似被人掏了心挖了肺,瞬间成了一具枯骨,缓缓道:“天道轮回,真的都逃不开因果。但就算你聪明猜得到当年的旧事,我也只能告诉你那人实在是谨慎,除了知道她是女子,不会武功之外,外貌我真的一概不知。而且我身为御前侍卫,也根本不能和其她女子多接触,所以真凶,只能遗憾地说我不知道。”

张姮猜到陈秉的答案,事情到了这地步,他也没理由撒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女子必然是宫闱旧人,是王璇和何净柔两者其中之一。

张姮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如今她身子越来越差,更身不由己,就算知道谁有嫌疑也无济于事,可若能暂缓张思曷的步伐,倒可以勉强一试。转头对他道:“王爷,该问的我问完了。现在我只能说除了皇帝,你还有一个很大的敌人潜伏在宫里,而她的目的就算与你不同,可也是为了报复。我倒觉得可以让她祸害下去,而你日后可以师出有名,顺理成章做得魏国之主。”

张思曷不言,明摆着是拒绝,张姮也知道他们兄弟这结是解不开的,只能又道:“那等你攻入皇宫,除了皇帝,女子可否都交给我?”

张思曷闭眼道:“我为什么答应?”

张姮回道:“你的身份去报仇,可以说是因果报应。但若残杀无辜,那你就算占着理也成了叛逆。到时候先不管夷州,其他六州诸侯就会打着剿贼的名号将你们一举击溃,到时就算长阳固若金汤,你认为你又能得意多久?而减轻杀戮的目的也是让天下人知道,是他皇帝对不住你。”

众人有些狐疑,张姮可是张思戚疼爱的孙女,就算身不由己,她这般为叛军出谋划策也叫人想不通,一致认为她心中有诈,可说得又是事实;皇帝被人清算,其他镇守的诸侯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万一国乱起,先不管他们是否被围剿,介时再引发群雄割据,他们又能逃到哪里......

张姮又道:“你只想着报仇,可天下苍生,你身为皇族难道不该考虑吗?你师出无名就是谋逆,是谋逆者就人人得而诛之,纵然你有千般冤屈,可在民众心里,你毁了他们的家园断了他们的活路,他们就一定会视你为敌,到时候天下大乱,你一样万劫不复。”

张思曷冷笑道:“所以,你是劝我放下屠刀?”

张姮感觉到一股凉意,自知不该再说下去,可她来到应死城,先驱赶了玄天教后逼得陈秉左右为难,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的,说道:“杀了张思戚固然解恨,可你就不想以后吗?纵然你自己看透了生死,那跟着你的人怎么办?你要这些人都跟着你陪葬吗?”

张思曷忽然张开双目,一手掐住张姮的脖子,顿时让她与空气隔离,眼眸泛出惨淡的红。只听他阴恻恻的吩咐:“南唳,将她扔到无尽洞窟,自生自灭吧。”

南唳还没说话,南别却是一惊:“主公?!您若要圈禁她哪里都可,但那里......唔!”他话未说完,只觉得四肢像被戳穿了骨髓,痛苦倒地在发不出声音;是南唳制止了他,若让他再说下去,就是忤逆张思曷,必死无疑的。

张姮浑身被濒死的绝望包裹,天地间只剩下张思曷那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目光,最后被黑暗席卷再没了意识......

寂静,黑暗,就像昏迷前张思曷对她的裁决,张姮真的被扔在所谓的无尽黑洞中。支起身,痛楚席卷而至,可浑身的痛相对于右腿却挨得过的。等适应了黑暗,发现这里不但深邃还很阴冷,应是座天然地穴,绝非人工可开凿,顶部斜坡处上倒有个塌陷缺口,却无半点天光——自生自灭,看来真要如此了。

张姮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倒是有点后悔在张思曷面前逞一时匹夫之勇了。

但不管身在何种窘境,人总会抱有各种侥幸,细听此地万籁俱寂,便觉身处地穴应该不会有猛兽。

感受着寒冷的地面,张姮只觉得每一块石头都像散发冷气的冰,忽然她想到当初关押南别的那处冰窟,要知这应死城,浅石江和山脉都近接相连,会不会除了那里,这儿也有寒陈年冰或者积水呢?若这里有水可用,多活一分也不难。

张姮给自己燃起希望,立即想去探究寻找,只不想缺了一条腿推动,行动会缓慢这么多,半天的功夫眼前的景几乎未变,恐怕她连十步都没走出去。可饶是这么短的距离已让她精疲力竭,头冒虚汗。纵然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风动,但这欣喜却无济于事,因为即便出口就在眼前,以张姮目前的状况,也不能爬出这里,再生的机会又被掐断。

而伴随微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石子滚落,某处塌陷的声音,这让张姮顿时又陷入恐慌;这风甚小,不可能吹出这样的动静,怕是这洞里另有玄机古怪,忙护头蜷缩,但怪声又骤停。

张姮不敢掉以轻心,下意识又抓起一块石头攥在手里;这是对未知唯一可以造成杀伤的武器,眼神警惕打量四周,深怕忽然窜出什么来。只是时间飞逝,不知昼夜交替与否,张姮除了感到腹中饥渴也不见有什么异常,这才暂时解下危机。可一放松困意就席卷而来,心想既然没有食物,那就干脆睡了,挨过去也能节省些体力。

不禁自嘲:如今真可谓是到了绝境,只是这逢生的机会,张思曷还愿不愿给了......

心绪不安本该睡得也浅,可周围的黑暗和静止,反倒让张姮睡得格外沉,好像又中了蛊进入了梦中梦,完全没发现同样身处黑暗的南唳和南别;后者方才就进来地穴,另外给张姮带着药,干粮和水,只是看她睡得沉稳,没忍心打扰。

南唳看在眼里,好像是对南别说道:“她倒是随遇而安,在这地方都能睡得香甜。”

南别没有说话,南唳又道:“倒不如你先等几日,让她在黑暗中感到绝望再出现。至少,那时她心里就会有你了。”

“师父?!”南别一顿,南唳的口气听不出喜怒接着说:“你是我的徒弟,你的心事我看不出吗?何况若不是主公默许,你以为你可以轻易到这里?”

南别跪下道:“弟子愚钝了。”

南唳叹口气,对于张思曷的意图,南别不知道,他怎会看不出;玄天教这几日有些不大安分,不管玄无夜对张姮什么心思,都带动了他那些教徒的不平,如今被赶出城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听说还招收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医者,一定有所图谋。

而且经探子回报,那些“入侵者”越来越靠近应死城,这或多或少都和张姮有关。张思曷将人扔到这里,并非是因她那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毕竟多年的谋划不是她三言两语能改变的,只是变故就在眼前,那就不得不利用,将那些人的注意转移给玄天教。

至于将张姮关在这里,是藏匿,也是一种不时之需。万一那些人不是寻人而是清剿,也可用这个筹码充做抽身之计。

另外南别这段时间的反常,怕是对张姮动了心思,于公他们对立,可于私,南唳并不忍心让南别失望,如果这不妨碍张思曷的大业,那么成全他未尝不可。只是还是提醒:“凡事主意分寸,你和她,不可能会有结果,别让自己回不了头。”

南别心绪复杂,他一直生活在应死城,也唯张思曷的命是从,从没接触城以外的人和事,张姮的出现就像火石摩擦出的星火,即便微小,也忍不住叫人好奇。紧紧盯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张姮,感受着她的呼吸几个时辰,有些贪恋,也很纠结。

直到张姮有了苏醒的迹象,怕她身心到了极限,于是果断轻声唤她,可这一声呼唤,却让对方没了声音,连带气息也感受不到,惊得南别走到她边上查看,却被一股力量紧紧抱住,紧接着,张姮微颤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南别不知张姮的旧事,而她来到应死城也都是他跟随在侧,误以为她口中的“你”是唤得自己。

可他不知道的是,张姮对于身在黑暗的眼前人的眷恋,是对另一个人。感受他的心跳加速,就像那晚一样,小心翼翼抚着对方的面具道:“为什么你又来了?!为什么那么傻,我伤你伤得已经够多了,为什么你又来了!”

南别肢体僵,硬抱着张姮,才缓下道:“你在这儿,我自然要来找你,你放心,我哪也不去,我,我陪着你。”

张姮摇头道:“我,我不要你陪着我,那样只会让你痛苦。自从我认识你,除了痛苦我什么都没给过你,是我将你伤得体无完肤,这都是我的罪孽。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我已经不能再继续了,只希望你活下去,好好的活着,你答应我!”

南别沉溺于暗淡的心在这一刻,仿佛升起了一盏明灯,虽然生与死他一直划分在意识之外,可时至今日,张姮对于生的渴求却感染了他。毕竟自有记忆以来了,更多的是别人奢求他结束自己的生命,从没有人央求过他,让他活下去。

张姮见他不语,呢喃道:“......你不想笑,我不勉强,但也不要哭,人生在最后或许悲更大于喜,但我希望你不要哭,不要跟我一样痛苦......不,你以后的人生不需要我,没有我的存在你会活得更好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我只会是你的累赘,我求求你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

忽然一道寒凉的风冲进张姮的喉咙,接着呼吸局促起来,这感觉像喉咙被人扼住,只拼命想要摆脱这困难如溺水般的绝境,拼命挣扎想要呼吸。

南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唤她自然得不到回应,可样子也不像是哮喘,只知道她呼吸困难,正徘徊在生死边缘。

他想叫南唳来,却怕一离开她就惨死于此。忽然想到她的腿,南唳告诉他,张姮的腿原本健全,可被人施了毒手,痛苦地无以复加。南别别无他法,以他的认知,或许更大的痛苦能够解脱张姮目前的困境,所以他用尽力气袭击张姮早已麻震至极的右腿。

“啊啊啊啊——!”张姮被这双重折磨击得肝胆俱裂,而痛苦刺激了全身的血液,就在最后一刻,全身僵直,彻底遮盖了空气堵塞的苦楚,浑身犹如炸裂,在南别惊恐地呼喊中,彻底陷入死寂......

南别如何疯狂,外人不得而知,只是他的反常全被潜入城内的玄天教徒看在眼里。

玄无夜和亲信这几日每到黑夜降临,就会通过西侧水道的缺口潜入应死城,不惧严寒,只为了张姮。可却总也找不到她,料定是张思曷将人藏匿起来,后来有个信徒说看到南别抱着个人在城内横冲直闯,立即跟着来到石室,见南别跪在外面,里面的人忙前跑后,就猜到那里的人一定是张姮。

他们本想就此进去夺人,可无奈南唳坐镇于内,玄无夜不想打草惊蛇,只在外静候时机。这一等又是一天一夜。后见南唳从室内出来将南别押赴走开,认定是圣神施恩,怎么可能错失良机,佯装成送药的人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张姮的脸庞毫无血色,躺在石床昏迷,看着像奄奄一息,玄无夜甚是心疼,立即将人抱入怀中,这举动自然引来护卫阻拦,可他们不比南唳,玄无夜的人群起围攻,立即昏倒不省人事。

不过玄无夜眼中只剩下张姮,外界如何纷乱他根本不管,自言自语道:“婣婣,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不要怕,我这就带你离开,也再不会叫人将我们分开了。”

这时一名教徒道:“教主,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带夫人离开吧。”

此时另一名教徒却阻止道:“不要急,教主,方才我看有人冲着水闸那里去,怕是有人发现了那地道缺口,现在看咱们不能原路离开了。”

“你说什么?!”玄无夜怒不可遏,可碍于城内人又不敢声张,这时那教徒又道:“教主先且息怒,夫人尚在昏迷,就算那里不被人发现也不便潜水,倒不如另觅一处出口。”

其他人为难道:“可出入应死城只有那几个,悬崖那里的升降机关一直有重兵把守,若咱们去,也会被人发现。”

教徒又道:“此地山脉连绵,洞穴也多,正好掩饰行迹。教主,我知道应死城有处险要是专门关押囚犯用的,叫无尽洞穴,顾名思义就是深邃没有尽头。可我曾经为抓一只野兔误闯了进去,且越往深处去,里面尸骨越多,这才恍然,谁能想到这人人谈之色变,玄而又玄的地洞,里外竟是相通的。眼下要离开应死城,那里是再合适不过了。”

玄无夜大喜:“这真是圣神的旨意,快,就从那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