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藤春绕颈

金陵军营中发生的怪事,和甘泉宫中的相差无几,区别只在一个从冬瓜里出生,另一个......则从人腹中。

那人是军中的伙夫,驻扎期间采办食材也是平常事,可怪事偏偏就发生在不起眼的他身上。起先也无人察觉,直到他的肚腹一天天涨大,神情也越来越木讷。

事发时,也就是张姮入甘泉宫已经开始治疗的时候。那晚夜深人静,几个值守兵见那伙夫独自往营外去,正欲喝止,可对方的眼睛在月色下瞬间涨红。而更恐怖的是,周遭密密麻麻传来虫子爬动的声音,火把聚集,只见这伙夫周遭均是赤铜色的大蜈蚣,张牙舞爪。

巡兵立即将此怪异通呈禀廖曾,对方立即下令围捕。可这些蜈蚣古怪的很,刀砍斧剁,连带火灼,对峙很久才将其歼灭。万幸金陵军有铠甲护身,这些带毒的触手没能叫他们中毒。但打了大半夜还没完,那伙夫最后竟在众目睽睽下,破肚咽气,而更骇人的是,从他肚子里爬出的蜈蚣,落地后竟变得足有一个成人那般高,明显比起其他蜈蚣更具威胁。且那伸展开的四只足手犹如折叠的剃刀,更叫人诡异的是,这蜈蚣口腔里的獠牙,竟好像一朵花逐渐展开,又伸出一副面孔,在月光和火光下交替下也泛着晶亮的寒光,只怕一般兵器都奈何不得它。

可正危难时,这铁头蜈蚣却逃窜不知去向,廖曾不曾见过这怪物,也不敢轻易去追,只能抓紧收拾战场,将驻扎之地另挪到别处安置,之后又赶紧将此事通知给李珌。

消息传来,张姮越来越觉得蜈蚣与林蝶脱不开干系。

听阜安这几天查探到的消息,这些蜈蚣实在不知怎么窜进瓜果中,可大小不等几乎遍布都是,有些还尚在幼卵,和普通的菜虫毫无区别。但它们并不惧怕天敌,纵然喂了鸡吃,可不出三日,保准破肚而出,可是吓人。

张姮转而对李珌道:“蜈蚣喜欢群居,而且多是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虽然经人变异,可这习性应是不会变的,既然这些东西白天不会出来,正是个绝好的时机。”

李珌原本该回营去安抚军心,可他怕自己一走,张姮又遭遇不测,何况安歌虽然已经无事,可尚在昏迷,如何也放不下。于是修书一封给廖曾和廖祈,让他们按照这个线索白天巡找,晚上就先不要妄动。

而徐悒深知此事奇怪,也不想只闷在行宫,于是白天就去曲符城或郊外查看可疑。

至于温沨和余南卿,也另带着一路人在甘泉宫外的居民区追查。

这一日雁独一和马伯又开始帮张姮治疗,对于她那天的行为,既好奇又奇怪,张姮便坦然道:“两位前辈可知道赤火天龙?”

“赤火天龙?!”二人一惊,似乎有些了然,又听张姮道:“我曾经在围马林,被一只赤火天龙咬伤,后来又被各种毒虫蛰咬,之后想以毒攻毒,便又喝了金甲蛇的毒液。”

雁独一有些不可置信,想取张姮的血查验,可这番实属大逆,只能说道:“殿下有此奇遇,或者百毒不侵也正是理由。但是......据老朽所知,赤火天龙毒性天下第一,何况还有那么多毒虫,这一番下来,即便是金甲蛇,也不能说解就解开。何况殿下不但不受其害,其血液更能救人于危难,这实乃古今奇闻,老朽活到这般岁数,可也再不敢夸口了。”

马伯也道:“但是,中了赤火天龙的毒,这世间绝无人能撑得过半炷香的时间,何况殿下并无内力,怎么也不可能还受得住毒虫,甚至是蛇毒的侵袭。而且蛇毒虽烈,但也不能口服就能有以毒攻毒的效果啊。”

两人话语的肯定,叫张姮又觉得心凉,纵然那时懵懂,也无地位权势。可没想到张啓之的凉薄,早在那时那就已经注定;若她遭受赤火天龙不死,那蛇涎也能要了她的命,而且什么河灵祥瑞,什么飞马,都标识着他的阴晦和残忍,可笑自己那时竟全然不顾。

之后再无闲谈,张姮只想尽快将右腿的透骨钉取出来。可这些日子以来,这血脉驱钉的办法并不奏效,纵然有药物催动,可始终不见成效。夜晚时,张姮躺在床上也是尽量挪动右腿,想感受一下那钉子究竟在何处,可除了腿部遭受折磨,也是一无所获。

最后雁独一怀疑是扎在张姮腿部的麻穴,神经。可检查过数遍,就是不见一处可疑......难道,真的只有林蝶才能拔出他的钉子吗?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就在徐悒外出去追查蜈蚣的时候,发现了些不该属于此时此的的东西,急急忙忙跑回来,找到雁独一道:“师父,你看这个,这是不是瀞师妹的东西?”

他手上的是一块儿沾着血的长命锁,雁独一接过,竟止不住颤抖,忙道:“这东西你是在哪儿找到的?!瀞儿也来曲符了吗?这东西是她从小戴着的,是她父母亲手给她戴上的,她绝对不会轻易丢的!”

徐悒忙道:“我没看到她,只是在一处洞穴发现了些衣饰杂物,然后就是这个......全都沾着血......”

雁独一呆坐在椅子上,缓过劲才道:“你马上传信给谷里,问问他们瀞儿到底有没有出谷!还有那洞穴,你告诉我在哪儿!我亲自去找!”

徐悒不敢耽搁,传了信后带着雁独一就直奔他找到的洞穴,消息传到张姮这儿,她也立即命东宫的侍卫跟去查看。这一耽搁,今日张姮便没有例行泡药泉。

正好,李珌将金陵军最近查到的事跟她商量,自从廖曾带人转移阵地,便靠拢到甘泉宫来了,倒也方便行事。只是那夜的蜈蚣尸体散发恶臭,后来军医检查,这其中竟还有人的残骨,可见这些邪物潜藏在曲符不是一日两日。

对此,阜安,小哲子和小勇子带来新任府丞的案宗也得到证实。自从新任府衙上任后,他接到的失踪案,伤害案,凶杀案和各种不明原因病状死亡的案件,在今年三月后期可谓频发。但这些伤亡程度不一,人员关系复杂,究竟是仇杀还是误杀,是意外还是蓄意报复,都得逐一排查。但这其中无一例外,都涉及到蜈蚣和菜虫。对此府丞追查过,可谁也没当虫豸是回事,何况一些人吃东西本就莽撞,有时候吞咽了就咽了。出现腹泻,呕吐也只当是食物中毒,但最后上升到了发热,甚至吐血,连大夫都没来得及看就一命呜呼。

之后新任府丞将死亡蹊跷的人带回府衙剖尸检验,自然发现这些人肚里都有怪异的蜈蚣,有些甚至寄居在了尸体中继续成长,当时仵作都不敢相信,因为那些尸身的内脏已经被数条蜈蚣啃食一空,有蠕动的,赶紧叫衙役砍死。

可纵然知道这类案件与蜈蚣脱不开干系,可衙门人手有限,蜈蚣又掩藏在瓜果蔬菜中,一时竟很难查源头。

张姮忙对阜安道:“你回城里,就说是我吩咐的,叫府丞将那些跟死者生前病状相同的人全聚拢起来看押,如果有死的,也不能还给逝者家属,就地焚烧,至于那些蜈蚣,务必叫府丞处理干净,不能掩埋,必须是化为灰烬。”

阜安道:“那,那些已经入土的?”

张姮急道:“入土的也赶紧挖出来焚烧!这些蜈蚣很明显是靠尸体存活的!不能叫它们繁殖起来!而且此事一定会触怒民众,务必叫府丞带曲符护军协助,并张贴告示,让所有人警惕这蔬菜里的虫子!”

阜安不敢耽搁,这时李珌给了他一块儿调令道:“这件事比较麻烦,万一民心动摇,府丞也怕拦不住。你带着调令去找廖将军,让他派人跟你一起去城里维护治安,必要时把蜈蚣给他们看!”

阜安领了令牌,即刻带小勇子和小哲子去往金陵军大营;此事看着不过是虫豸闹事,可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务必要用强硬手段了。

甘泉宫这边也如临大敌,从即日起,所有的瓜果,哪怕一片菜叶也得检查清楚,各个宫门加派人手。而且事关民生,张姮又亲笔写了昭民公告警示居住在甘泉宫辖区内的居民,言明蔬菜的腐烂原因,还有误食蜈蚣的病状,如果有类似的情况,务必到行宫外报道。

可事情虽然积极应对,但并未像张姮李珌预想的结果走,这种匪夷之事公布,民怨自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关系生存,谁也不愿意将手里的蔬菜等物废弃烧毁,她这番旨意简直就是在摧毁民生。立即跟前年的妖星之事挂高,风言风语可谓扑面而来。

张姮也知道自己的手段过于严苛,于是又发布告示,言明在蜈蚣灾结束之前,所有农户的损失都由行宫负责,于是宫里之物都开始陆陆续续折现成了现银,暂时安抚了民心。

但更麻烦的还是曲符城内,虽然有些民众知道自己的亲人死的蹊跷,但还有一部分人却始终认为是府丞推脱责任,特别是冤案未破,将他们亲人的遗骸挖掘更是触怒了他们的底线,如此积怨加深,任凭府丞如何解释,哪怕就是将蜈蚣尸体摆在众人面前,他们也不相信这种天方夜谭。最后金陵军强硬镇压,更是激起了千层浪。

众人无奈,对蜈蚣的恨也是与日俱增,想它们白日不出来,只夜晚作祟,以至于衙门接二连三闹接到凶案,却始终抓不到凶手,闹得最后,一些受害民众都跑到府衙门前抗议。

张姮看着日日的奏报,也是头痛不已,尽管事实明摆着,可民众不愿相信,他们也无可奈何。眼下已经入春,三四月份也正是蜈蚣的繁殖期,何况依林蝶的手段,更难以控制。只是事情闹到这么大,朝廷也肯定只会看民众的抱怨,谁管你是蜈蚣还是飞蛾,毕竟这太无稽之谈了;难道,非要等到这些蜈蚣形成大军,闹得不可挽回才能作罢?!

月色正浓,雁独一和徐悒竟然还不见回来,也不知遇到了什么,张姮忧心之余,却不敢叫李珌派人去寻,毕竟已是深夜,谁知道那些蜈蚣会怎么报复活人。

倒是温沨和余南卿料理了一天的民情,疲惫的回来。告诉张姮:“挨家挨户去说,总归是费时费力,趁着长阳尚未接到民怨的事,你不如先奏鸣皇上,给这件事一个开端,以防有人以此做文章。另外强硬和财帛都不是必然的办法,我倒觉得,既然百姓们不信,那便不如放手任其发展起来。”

张姮当即否决:“这怎么行?!”

余南卿此时劝道:“非常时期,也只能行非常手段。毕竟蜈蚣这儿事太过玄乎,说出来你就当是圣旨也怕无人信,最后只能都当做话本一笑了之,但这案子可是摆在人眼前的,除非亲眼得见否则谁会相信?可那样就势必造成大规模骚乱,到时候想管也来不及,还不如先闹一阵。而殿下也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总归还是看在朝廷的面上,民众也不会再有抵触。”

李珌也劝:“或许,真的只能如此,万一激怒民心,这可是皇上的大忌,纵然他对你知根知底,怕以后也难维护你,倒不如以退为进。”

温沨又道:“前年的妖星局之事,也是谣言四起,逼得皇上左右为难。你如今先明发诏书,民众不信,反而会被人告发是故意散布流言,说你居心叵测,介时的骚乱,怕也得扣在你头上,说是你祸乱一方,陷害对自己不利的人。”

张姮怎会不知这各中厉害,毕竟她与张昱已是势同水火,这件事朝廷清楚,若论打压,这对他来讲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但这些还是其次,万一事情落入张昱之手,他并不知这蜈蚣的来龙去脉,想要遏制那绝对是比登天,万一在让他借机株连金陵军,甚至将事情随便找个理由镇压,那才是万劫不复。

——单看他之前以妖星局怂恿竞陶,就能猜得出这人只会利用,而不会有办法解决。

连夜,又叫新任府丞不在继续纠结蜈蚣之事,转而继续追查所谓凶案,于表面尽量平息争端。但暗地里要马上开始着手准备囤积药材,设立日后可供人安养的居所。

府丞对此饱含疑虑,可阜安已经将其中厉害与他讲明,最后也是怕激起民众对朝廷的不满,于是立即转换态度,将连日来的紧张情绪压下,也不再提什么蜈蚣之事,而那些刨出来的尸首也尽数奉还家属,最后更是亲自登门致歉,又将丧葬金双倍赔偿,民众得了满意的对待,对于之前的事也就不在追究。

张姮听到消息,倒觉得这新府丞是个机灵的,也就放心让他着手准备以后的事。可如此一来,花钱更如流水,眼看着行宫和东宫的家底渐渐掏空,张姮都不忍心看阜平那比哭还难看的脸。

在之后,留守的马伯干脆从救治张姮,转而开始研究驱散蜈蚣的药。李珌也频繁调度,总归是乱,也不能叫他们造成动乱。除去寻找徐悒和雁独一,还有对玄天教的搜捕。

张姮落入古墓后,就知道玄天教已经靠拢夷州,何况长阳早已有他们潜入。

而势在必行的另一个原因,是赵彬打探到的信息,此次应对齐国进犯的人,朝廷竟然推了一个最意想不到人——奉恩郡伯杜炚,杜焎之父,为此次抵御外侵的主帅。

不知是何原因,这一次除去元家,竟连兵部严家也没及时得到旨意,如此不合常理,只怕皇帝是出于对两家的忌惮。

张姮不免心灰意冷,大敌当前,朝廷扣着元枞不用而推了这样一个人出面,那杜炚是什么人,他儿子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能证明?让这样人去做十万边境军的统帅,岂非儿戏?!怕只怕不是魏国已无良人,而是朝廷已被张昱尽数攥在手中,全然不顾大局,甚至让皇帝在如此危急时刻,也依旧只扒望着自己的利益得失。

故此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祈求上苍在这一次战役中,至少让元家四子保住最后的实力。

而攘内安外,对于长阳城内的隐患,张姮也就势在必行。她回信给槿心,叫赵彬加紧排查对玄天邪教的剔除,以及对第戎人的管制。

这并非多此一举,实在是槿心的信中,多次提到第戎人在长阳已经不是嚣张跋扈这么简单,已然上升到了为非作歹。

可恨这些外邦蛮夷,自以为联姻,便真当自己成了魏国的半个主子,仗着身份横行无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