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妙计

“这买卖做的损阴德,也是时候到头了。”

张姮等人正在商量对策,却不想余南卿进殿来说了这么一句,而他还拽着个人来,倒也不是别人,正是齐觉寺上任主持——沢惠大师的高徒,觉明师傅。

这一僧一道拉拉扯扯的实在失仪,张姮忙叫余南卿将人放开。觉明也是无奈,持着念珠问候:“贫僧失礼了,许久不见,烦问殿下安康。”

张姮与他也算故旧,回礼道:“大师别来无恙。”

觉明还想客气,可余南卿却插话:“好了,正经事要紧,虚礼就不要了。这次要解决那群捣乱的,就靠觉明师父就好。”

余南卿因为之前的卦术,众人对其已是信服的五体投地,既然他说有妙招,那就定错不了。只听他道:“民众在生死间徘徊,求生还来不及,谁这么闲心编排猜忌?那么利益得失,城里这些流言自然就是方士们搞的鬼,只是他们的药虽不治根,但到底没吃出事,民众还信任他们,若是这会儿叫人缉拿,虽然容易,可难保不会引起民怨,信了那流言。倒不如由佛祖出面,那就不同了。”

张姮恍然道:“民众心中对佛祖的敬畏和信任已是根深蒂固,危难之时,确实不是几个江湖方士可比的。”

这觉明原来是到安光寺拜见惠成大师,那时沿途已有不少人因疫病得不到缓解而恐慌。惠成大师也早已大开方便门,收留救治病患,又和众位高僧一起做诵经祈福。觉明见事态紧急,当天就折返回了齐觉寺,准备了一应援助过来,半路却恰好遇到好友余南卿,便中途被他拉扯到了行宫里。

觉明道:“出家人理应慈悲为先,至于旁的,恕小僧爱莫能助。世间正道自有公论,人心何为迷途,何为耿直,都只是众生自己的了悟。”

张姮点头:“大师所言在理,只是佛祖普渡,不忍众生凄苦,有求的信徒,也总会指点迷津,这也算世人想要脱离苦海的心。”

觉明粘着佛祖,看着张姮,忽然开口道:“可是殿下之心虽有意,却还不愿脱离,只怕佛祖慈悲,可迷途之人一如既往,纵是他也无可奈何了。”

张姮不言,也不知觉明是不是和余南卿一样看出什么,可现在首要的还在疫病上,也就将话扯开:“大师高慧,道理不是我能参悟的,眼下还是众生疾苦要紧,还望大师帮衬。”

觉明施礼也不再多言,应承此事,就去往安光寺。不久,惠成大师携众位高僧举办法事为此次人间劫难,诵经祈福九日的事传遍大街小巷,并且在此期间会诊施药。而病患空余不多位置了,便派人告知行宫,与祛疾院一起联手诊治。

并未有公告规定民众就诊必须去往哪里,可佛门这番举动,又给民众吃了定心丹,纷纷不惧流言阻挠,开始陆陆续续往祛疾院就医问诊。

宋钰有雁回谷人的帮衬,对于病患的治理已经有了显著的突破。他本身医术精湛,很快一些只是疫病初期的人,已经逐渐康复。

随着金陵军将喜讯的传播,一些本对张姮的禁令有所不满的农户城民,逐渐放下芥蒂。又因为祛疾院不收诊费和药费,还有物资可得,于是转头将希望寄托在朝廷,再不轻信那些妖魔邪说。

张姮看着连日来的奏报,心中也算是放下了大石,不过孙道鲁今天又进宫禀告,说皇上的明旨已下,朝廷亲派了一位监察使和太医院医正,医徒医女共计三十名正赶赴曲符,相信他们定能将疫病彻底根除。

张姮对此倒越来越感到困惑,若说有军政大事耽搁,那么金陵军不可能没有消息。何况朝廷是被她催促了两次,跟着府丞也加急奏报,再加上军部的频繁调动,按理说本该最早引起张思戚的重视,可为什么直到现在才不紧不慢叫人来?

无暇多想,就在孙道鲁接到圣旨后的第三天,长阳派遣的监察使和医正终于到了,按规矩他们自然要先来凤阳行宫拜见张姮。看着殿内跪着的三十多人,发现除了监察使,竟都是年龄不过二十的初出者,就连医正也十分年轻,素日她认识的太医竟没有一个在列,不禁好奇问道:“朝廷委任你们,是对你们医术的肯定,可是这疫病症状从未有过,你们年纪又轻,为什么太医院没有一个资历深的人来?”

这时监察使带医正回禀:“殿下有所不知,陛下此次委任年轻人,也是顾虑现在的局势。因着殿下上表描述此次疫情来势突然,正好叫新人来历练。其次年轻人终究元气硬朗,不惧邪侵。又何况外头祸事连连,陛下也是考虑到殿下静养期间烦闷,有他们跟随照顾,也能为您解闷。至于疫病,臣下等临出发时院判大人已将历年来的疫病种类分析清楚,典籍也都带在身上,定能将此事解决。”

张姮听着,只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如此重要的事竟被朝廷当做是儿戏。什么历练?!这是历练的时候吗?而且就算要培育新人,那为什么此次有经验的太医不来?只是纸上谈兵,能顶什么用?!这朝廷是怎么看?!太医院也究竟是怎么了?!

监察使见她面色凝重,言多必失,也不敢再开口。可毕竟身怀旨意,也是有恃无恐。张姮见他眼神狡诈,也不想跟他多费唇舌,吩咐道:“好!既然大人话已说道这份上,那么本宫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不过大人身为监察使,此次还望你据实上报朝廷。我行宫尚还好着,你们还是以万民为重,就不劳诸位挤在宫里了。”

张姮说罢,起身在搀扶下离开。但等监察使退出行宫后,张姮又立即吩咐身边人,这一次朝廷派来的,哪一个都务必盯紧。长阳肯定在这期间发生了变故,让李珌派人去打探清楚。还有那些方士,在禁令解除之前,也一个不准放走!

张姮的预感时好时坏,只是没过几天,曲符竟先出了事。

这巡察使怕不知道雁回谷中也是张姮请来的,他见宋钰的腰牌,自然不敢得罪。可却处处针对马伯他们,认为他们是江湖游医,是专门来曲符蒙骗的。可反观他带来的,实则只是挂着太医院名的门槛汉,不但对此次疫病一知半解,竟觉得祛疾院和安光寺已经将病情压制,就全然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透着奸懒缠滑的劣性。

张姮对此当然气恼,须知这人医术不精倒也不罢了,可坏就坏在秉性恶劣,简直就是来儿戏的。立即让安歌带东宫侍卫去祛疾院维护,又暗中叫监察使来行宫,以汇报之名讯问。可这监察使实在昏聩,非但对张姮所问进展毫无片语,竟当她面进谗言,说曲符城的疫病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绝症,只因这些江湖庸医掺和,才导致病情延误迟迟未愈。

张姮隐忍着问道:“既然监察使认为此次不过是小病,那可见大人已经有了针对的药方,这可真是万民之幸啊。”

巡察使以为自己的信誓旦旦,已说动了张姮,说了句愧不敢当,又掏出一粒丸药道:“殿下,此药虽小,但功效甚大,是微臣集手下医官连夜研制的特效药。慢说此次不过是普通瘟疫,就是其他疑难杂症也不在话下,若是健康者吃了,也保管延年益寿。微臣已经奏请皇上,陛下也已恩准,不日即可派发。只要它推广起来,眼前这么点困局实在不值一提。当然,有了它,城内的医馆也不过就是摆设了,微臣会监督另设一处售卖,到时也是殿下的功德。”

殿内一众宫人看着这巡察使信口开河,都开始心生困惑——这哪是朝廷官员!分明就是个街面上卖假药的骗子啊!

张姮暂不想惊动他,只是佯装信任将药留下就打发了他。等他一走,王纯最先沉不住气怒道:“这昏官说得都是什么啊!来了曲符就知道作威作福,孙府丞私下跟殿下讲的,他一句未提及就罢了,现在竟还想用朝廷的名义卖私药,那钱去了哪儿?!还不是落到他口袋里了!”

张姮看着药,立即派人去找宋钰回来检验,并且派人立即将那几个在地王庙里的方士抓捕,并搜查他们后几日派发的“特效药。”

——这件事,实在是蹊跷!

可这一番雷厉风行,还是拦不过这巡察使的厚颜无耻。

他当日离开行宫,自以为张姮和长阳权贵一斑,皆已信服他们手中的“神药”,于是也不去别地巡查,而是直接回了暂居府邸,叫人写了奏折先给自己歌功颂德一番。说此次疫病已被他们镇压,民心所向,万无一失。

这时他手下的承书(杜撰官职)道:“大人,这病情尚未根治,这折子不妨缓个几天。毕竟您刚来曲符也没几日,不能一下就将患平了。而且就这么点事,我都觉得太轻配不上大人的功劳。”

监察使想了想也对,于是将折子放在桌上,暗自琢磨怎么才能在此事上获得更多的好处,这承书又道:“大人,咱不如这样,这城里的谣言听说早就起了,这些您当然不信,那不如叫人加以整治,随便抓几个人充当是污蔑朝廷的暴民或邪教逆犯,如何?”

监察使一拍桌子:“好,替朝廷铲除异党也是大功一件。不过就几个趁乱散布流言的,能有什么功劳,这些天你就带人多抓一些,闹得人尽皆知最好,就说他们借机谋逆。日后再等行宫里的那位再把咱们的药一卖,那可就是名利双收了!”

承书自是高呼英明,监察使被拍得舒服,心中也嗔怪之前那几个不成事的,非说什么先笼络人心,结果钱全赔给了那些穷鬼,简直是可恶。之后对承书道:“事情要做就不能犹豫,得让朝廷看看咱们的手段,眼下,祛疾院里那几个碍眼的正合适。左右就是些江湖人,量他们也不敢反抗。何况这样的功劳,凭什么让他们这些三教九流抢去。”

承书为难道:“可是祛疾院,虽说是府丞府设立,可背后的人就是长河公主。万一大人动了,怕是不妥吧。倒不如先抓几个平民,看看公主的反应?”

监察使道:“一个养病的公主能见过什么世面,何况本大人是朝廷亲派的监察使,就算她不信我说的话,难道皇上的话她也不信?你可别忘了,现在皇上都对大师言听计从的。”

承书道:“大人说的是,可属下觉得......”

监察使不耐烦道:“行了!畏首畏尾的就属你碍事。既然你怕,那就先抓几个穷鬼,左右这些人命贱,她高高在上也不会当回事。然后你就带人去祛疾院,把那几个江湖郎中给我关到牢里去,避着点那姓宋的和那冷脸的丫头。到时候罪名一扣下,量他们也不敢跟朝廷旨意作对!”

两人在府里商量着以后,殊不知张姮已经洞悉了监察使进献的神药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山楂泥和能致人迷幻的植物搓成的丸子罢了。

宋钰看着化在碗里的药,甚是不屑。阜安则在一旁道:“难怪包治百病,这人睡着了,可不什么都不觉得了吗?”

王纯道:“可是这监察使是朝廷的钦差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做?就不明摆着公开卖假药吗?他就不怕被殿下处置他?”

张姮冷笑:“这人昏聩起来,哪有道理可讲。如若他不是仗着背后的势力有恃无恐,只怕也是当我跟他以前欺骗的人一样......但他是长阳来的,恐怕朝廷,已经开始兴起什么不当之风了。”

王纯问道:“那殿下要不要现在把他抓起来治罪?”

张姮摇头:“现在不是时候,毕竟这人挂着朝廷的官衔,我若抓了反而不好,谁知道长阳现在什么局势,说不准还给我定个诛杀忠臣的罪。但听他的意思,想要正大光明的卖药,还是需要行宫首肯,且留意他吧,这人一坐不住了,必然就会狗急跳墙。”

宋钰为了配合,这几天都不叫人跟着,与那几名雁回谷弟子也看着疏远。安歌暗中观察,果然发现有鬼祟的人盯着祛疾院。而后几天,监察使倒频繁来行宫请安,除去说这些药的好处,又上报了些刁民闹事的琐碎。张姮就猜到他贪心不足,表面装得谋听计行,暗中却吩咐孙道鲁不许为难被监察使诬陷的人。

另外地王庙经过金陵军搜查,已经将那几个方士抓捕,并从壁橱里发现了很多囤积的药丸,经过检验,均与监察使孝敬来的一致。那几个方士见老巢被毁,本还嘴硬,可被李珌一顿大刑伺候就什么都招了。

张姮对他们的口供很是震惊,因为他们不光是准备贩卖假药谋私,连这个愚昧不堪的监察使也是他们的人,不光他,此行同来的医正等人也是。可这却不是团伙设局骗人,这监察使也不是冒充的,他是真正的朝廷命官,圣旨上的玉玺印是真的。

李珌对此也不得其解:“这些人明显就是骗子,可朝廷怎么会任用这样的人?特别是他们还招认他们的信奉的大师深得皇上信任。但我寻思,皇上就算愿意身边有这样的人,也不能拿朝廷大事开玩笑吧。”

张姮无奈道:“这并不难理解,自古明君不少,可有一部分却是痴恋丹药,妄图长生不老,结果反落得个暴毙。依我对皇帝的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他一直有个头痛的旧病,御医始终束手无策,如果那所谓的先师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像我一样感受不到痛苦,那怕是才糟。”

这种药多是麻沸散,迷幻药。可这种药的药瘾极大,若张思戚已经食用过量,那就好理解为什么一个方士会出现在宫里了。而对于民众疾苦的处理,张思戚已经不委任正经官员,反任由这妖人的门生散布歪门邪说,谋取私利,可见此人已到了何种地位。

李珌道:“事关重大,皇帝被人蒙蔽,宬王不谏言制止,那朝廷官员也不管吗?朝里据我所知还有不少耿直的人。”

张姮摇头道:“张昱都劝不动皇上,朝臣在忠心,皇上视而不见也是无法。而且我觉得皇上如此,也是张昱想看到的结果。看来长阳的局势,已经多半落入他的掌控了咳咳咳——!”

她没说完,却连咳不止,李珌忙为她取水顺气,好不容易才缓下来,忽然阜平进来急道:“殿下,不好了!监察使的人将祛疾院几位大夫都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