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多蔓

宬王府新丧,何况新王妃不仅去的突兀,单是联亲前后不过五六个月就薨了,明着暗着,谁人不晓得这内里的事,只是碍于天家不敢明说罢了。

来吊唁的人门阀各异,也络绎不绝。

可他们进奠堂叩拜过了张昱,放下丧礼就匆匆离去。剩下都是借口驻留的第戎人,但他们脸上无一点哀伤之色,只对堆积如山的财帛目不转睛。而第戎王这位父亲,更是不顾女儿棺椁,直勾勾打量堂里的女仆,如此无德无状,怕也是唁客不想久呆的原因。等人禀告张姮玉驾到了,第戎王立时支起色心,一路跟着张姮不离,这叫暗中跟着的李珌怒火更胜。

今日张姮是为了吊唁,所以着装上依旧简朴,可一身白衣却仿若仙子,原本倾国的容颜,一番哀伤更是楚楚动人。第戎王看在眼里,早就心痒难耐,等她人与张昱客套几句,忽然跪地痛哭不止,这时才显得像是位痛失爱女的可怜慈父。

原本他是想让张姮近前安慰,可哪知对方根本就不搭理。毕竟他们这些人的德行,谁也不放在眼里。见哭无效,竟起身嚷嚷,像头饿狼冲着张姮扑去。

李珌早已忍不住,见他妄想玷污情人,立即用小块石头朝着他膝盖扔去。第戎王只觉得腿一麻,猛地摔在地上,泪水沾了土灰,闹得个狼狈。

张姮看也不看,只道:“第戎王哀怨过头了,来人送他们回府宅,别让王嫂去了也不得安宁。”

阜平应下,一会儿两队人进来相送。说是搀扶,简直就像押解,连带跟来的人也一并被扔回頔雨云安,继续囚禁。

张昱此时怪腔怪调:“如今殿下真是不可小觑了。只可惜那园子给了他们,真是糟践了。”

张姮冷笑道:“那地方已被王叔买了,就是糟心,也是王叔自己。”

说完便告辞离去,疏离之感,不加掩饰。

可猛地瞧见一个身着丧服的人十分眼熟,竟是鲁佶。只见他依然唯唯诺诺,只做着份内的伺候事,这让张姮奇怪。

阜安回宫后,曾私下追查那些跟东宫有过往的旧人,其中几人根本也谈不上旧故,仅仅只是来宫里清洁整理,反而也没逃了毒手。按这看来,鲁佶也不该被划分在外。而且他一个后十五所的人,是怎么被拨派到了宫外的?

张姮不想唐突,见他没瞧见,也就当做不知,事后派人暗中盯梢;终究庄母之事,他可最有嫌疑。

一路人回畅青园,刚好路过乐善堂时,小哲子笑道:“请殿下稍后,奴才引荐个人给您。”接着他领来一个粗衣青年,说道:“这是奴才在外面结交的,当时办差不顺,他可没少出主意。而且当时殿下回城当众处置那些蛮夷,也是他带头煽动的。”

“哦?”张姮好奇,让他抬头觐见,对方小心翼翼的,一见张姮真容,当时有点愣,只听她问:“你有这分功劳,小哲子又夸你,可见你是聪明的,不知你姓甚名谁?在这里住得习惯?”

那人忙道:“谢殿下关心!小人名叫方塙,原是四处混迹的,幸亏殿下开恩才有了归处。”

张姮轻笑,但看着乐善堂无奈道:“这里可谈不上归宿,若要安定,还得找个稳固的。”

方塙的脸巴掌大,即便粗糙,也不降低五官的匀称。见张姮说,紧着说道:“世事无常,能有个叫人心安的便是归宿。小人也不求大富大贵,有能遮风避雨,四邻和睦的就心满意足了。”

张姮想他倒是款心,又道:“听你说话有礼有节,你读过书?”

方塙忙道:“是,小人读过几年。不,只能算是听,那时家境一般,可父母不拦着,就在学堂外面听夫子讲了几年。只后来闹了匪患,也就没了机会。”

这时小哲子道:“殿下,方塙他很聪明,堂里的事都是他解决。所以奴才想,若他能帮到殿下,也是个人手。”

张姮眼下不是用人之际,但有个聪明伶俐的也不是坏事,于是对阜平道:“带他去找王夫子吧,既然读书有用,就好好学,日后考取个功名,也能让父母宽慰。”

方塙一听有书读,心里无比欢愉。

园外的事也就暂且放下,等张姮回了畅青园,先呈禀张思戚几句,就回鹿寿堂更衣。正准备往英慧轩去,可却听人说郑院判在外求见。

王纯倒是了然:“他被皇上厌弃,后宫又没了主心骨,虽说还受命保着帝胎,可皇上已经决定由她人抚养,再没了倚靠。如今宬王也被拴着,再不来求个生路,只怕不好活了。”

张姮也不多言,命人请他进来,郑院判踏入厅里就跪下道:“卑职恭请殿下崇禧,卑职此来,是特地来答谢殿下那日的救命之恩。”

张姮只吹着茶气,不急着搭话,倒是王纯先道:“郑院判知恩,但殿下不求图报,既然谢过,您就请回吧。”

郑院判已是走投无路,虽说还有阮珍儿在,可她和德仪哪会和谐共处,倒不如求张姮,不在涉足內闱,日后也能有个保障。忙道:“女官所言极是,可,可是殿下对卑职是再生之恩,这番福恩,卑职没齿难忘,日后一定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张姮终于开口,可却是嘲讽:“本宫可没兴趣去扼杀皇嗣。”

郑院判吓得脸青唇白,牙齿大颤,万没想到张姮竟知道他私下的事。只听她又道:“郑院判是大夫,却做着杀人的活,甚至为虎作伥蒙蔽圣上,如今竟还厚着脸皮妄图前程。你说,你脖子上的脑袋,够皇上砍几次的?”

“殿下?!殿下饶命啊!卑职就是胆大包天也不敢谋害谁,这都是汪侍监做的。”郑院判磕头如捣蒜,哪知张姮不放过:“既这么说,寍王汤药里的相思豆是他下得?宬王也没有记恨寍王,后宫,也没人为了宬王,或者自己,将好端端的寍王给害了,是不是?!”

郑院判听她分析的透彻,更是肝胆俱裂。

张姮见状,冷着面容,吩咐人将他押送到皇上跟前。郑院判再也不敢侥幸,立即招认:“殿下饶命!这真的都是汪侍监听候德仪的吩咐!是他贿赂了尚药局的人,通过弄田暗中种了相思豆,然后趁着那会太医院基本都在熬制风寒药,便借着便利悄悄将药下在了寍王的药罐里。”

张姮道:“真是如此?”

郑院判忙道:“卑职一时被蒙蔽,是见利起了贪欲,还请殿下饶命啊!”

张姮道:“既然这样,那本宫就命人回太医院好好查查,不过郑院判以后言之慎行,若叫本宫知道你再有不轨,那你一家老小,可就都得跟着你,为寍王陪葬了。”

郑院判的魂早吓得险些飞出体外,哪还敢忤逆,连番谢恩,离开了鹿寿堂。

王纯疑惑道:“殿下为什么放了他!?”

张姮笑道:“我回宫是为了什么,有心人早已知晓。既然我一步步都不按规定好的路数走,那接下来我为何要跟上。”

众人恍然:“难道他是故意来透露此事的?!”

张姮道:“他说得合情合理,事实也有根有据。按照计划,我该将注意集中到那汪侍监身上,再等日后证据确凿,将寍王的冤屈公之于众。可自从进到园子,不管旧人还是旧事,皇帝都有了新的认知。之前听任可以说是逼不得已,但若接二连三,那他可就怀疑这一切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了。”

安歌道:“所以你故意提及宬王和后妃,将寍王的死串并,就是想借郑院判告知幕后人?”

张姮道:“皇帝的心境已经容不得再多,此时谁生事,谁反而落败。得主动让皇上怀疑,主动去问。而且我相信,郑院判见我欲准备除掉那么多人,心中的贪欲更会作祟,去主动掀引波澜。等他日闹起,他看着风向顺势而行,若我得逞,他自是大功一件,若我被人积毁销骨,再反口指证我诬陷栽赃,两边近接占全,他也能名利双收。”

众人无不暗恨这郑院判两面三刀,张姮也暂不管他,只消停度日,不是陪着张思戚,就是私下散步逗趣,郑院判初时还能坐稳,可一日比一日焦急。

今日他正准备去含清殿请脉,可不知谁走漏了消息,让姒玉得知皇嗣日后不能养在膝下,心焦气躁的,情绪也愈发难伺候。郑院判刚到,就叫人轰赶打走。

他心灰意冷回到医署,却听人在背后嘲笑:“这太医院的差真不好当,风光如郑院判,可得意忘形冲撞了皇上,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又有人道:“谁说不是,宬王因王妃犯了众怒,后宫宁妃被关,德仪虽说还有身孕,可这皇子不能亲养,那还谈什么前程。我看,还是许院判有眼光,一早投奔了公主,才几天,就从小小的主薄一跃成了院判,日后只怕这院长之位,也得落人他手了,还真是白捡了个大便宜。”

郑院判听着,越来越觉得暼闷,可是他自作孽,恼怒也无可奈何。正要进去,肩头就让人一抓,郑院判回头,发现是汪侍监......

鹿寿堂,吕尚令透露消息来,说贺参侍确实在审问双燕,灰鸮暗卫也证实。只是呈现皇帝的供词莫名被转了手,只说是看见有太医院的侍监手脚不净,让寍王喝了错药,致使病情加剧。

皇帝立即招来太医院人审问,自然没有招供的,贺参侍便抓了一些侍监先去审问,事情又被耽搁下来。

郑院判急于翻身,又想着张姮早有清剿之心,便自信会被保全。可那天遇到汪侍监,他心虚之余,又架不住他的威逼利诱:“寍王那件事,娘娘脱不开干系,你以为你就逃得掉?公主不过是稳下你罢了,等到时真相大白,她可不会手下留情。”

“可,可是......”

“郑大人,如今宬王是低迷,可咱家不怕告诉你件事,德仪娘娘的龙嗣,可是宬王爷的。”

“你说什么!?”

“所以大人想清楚,你是想继续效忠王爷和娘娘?还是投靠公主?若是后者,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寍王之事,牵连甚广,皇上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不过,宬王和娘娘,可未必会在其中啊。”

郑院判浑浑噩噩几日,见皇帝开始彻查寍王的药,又想着张姮清算的手段,若宬王倒了,他势必被牵连。可若保下宬王,那不但既往不咎,更能容身功臣之一。

于是又悄悄与汪侍监接洽,商量七夕那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