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思戚因为长生不老丹一再荒唐,可张姮万没想到,他能视若无睹到如此地步。
冯容丢下的弩箭已是确凿证据,足以说明他的天下被齐国监视并左右着。可消息传来,让他震怒的原因却是长生无望!至于什么细作,什么走私药物,还有孤星等等可疑,竟都被他一语盖过!
张姮余怒未平,只期望将冯容抓到,可回消息的人却是碧珪宫人,他们说有金陵军和东宫护卫闯进了秋心院将芷焉误杀。而且也不知吵嚷什么,竟又将含清殿也围得水泄不通。
张姮诧异,且不说冯容逃窜之地不是秋心院,就是廖祈和安歌也不可能手无轻重。忙道:“皇祖父,长阳已混入齐国细作,那星昌君走私物图谋不轨,以长生之事混淆视听,如今见丹药不能为皇祖父服用,又嫁祸金陵军,试图诬陷他们祸乱宫闱。”
“那长河殿下此言,就是说,他们可以以缉拿所谓刺客为由,震慑宫妃,甚至要挟皇上了。”张昱的声音窜进大全殿。张姮知道,如今急功冒进,势必给张昱可乘之机,忙道:“王叔此言长河可不敢苟同,只因这星昌君实在可疑。先不说长生不老是否属实,可如今死无对证,焉知这是他金蝉脱壳之计?”
张昱讽刺:“会有人以性命逃脱罪责?他连死都不惧,还会在乎皮肉之苦。”
张姮反唇相讥:“这可说不准,毕竟欺君之罪祸及多少,他再糊涂也不会不知。何况,长河曾听说,这星昌君是宬王叔的门客,又是您举荐给皇祖父的,所以朝廷这炼丹之风才会盛极一时。”
张昱狡辩:“本王身子不适,不但寻人炼丹,也有服用医者药物,你这是怀疑什么?”
张姮道:“长河不敢,只是有些话要说清楚。金陵军本就是夷州护军,又是皇祖父钦点的护卫,如今园里出了大事,难道他们就不该审查追寻?还是王叔觉得任由人为非作歹,粉饰太平才重要!”
张昱冷笑,对张思戚道:“父皇,如今长河是愈发有主意了,连您的话她都有异议,真是被您和儿臣惯得有些事必躬亲了。”
张姮暗想;张昱有恃无恐,他难道不怕揭穿他的病体?可看样子,他外表正常,必定另有诡计,绝不能中了他的欲擒故纵之计,佯装委屈:“王叔教训的是,长河虽然不敢踏足政务,可事关皇祖父的圣体,很多事不愿坐视不理。若万一那所谓的长生丹适得其反,长河此生便没了依靠,心中如何不急?!可不比王叔的将来能高枕无忧。”
张昱讥笑:“不见得吧,公主之心早已笼络臣民上下,谁人问起,不夸赞一句仁心仁德。”
张姮又道:“为皇族子弟这难道有错?!还是王叔以为,长河占了您的荣耀,见不得有人好了。”
“够了!都吵什么?!”张思戚忍不住呵斥:“一天到晚除了争吵,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叔侄间该有的和睦?!枉你们身为皇族,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若叫子民知道,天家的颜面何存?!全给朕闭嘴!万顺!去传旨!今夜之事谁也不准再提,那星昌君的所有统统处理掉!另外金陵军敢叨扰后宫,全部罚俸一年,金陵王管教不严,杖责五十!”
万顺忙应下去传旨,张姮虽然忧心李珌,可到底宫婢之死和围宫意图不轨的罪责,被张思戚带过,心中暂放下不安。另一边张昱本是听说吴盛牵扯出走私药事,怕皇帝纠结起孤星的来历,如今他盛怒下,大小事全部被压,也算缓了一口气。只可惜张姮狡猾,并未受激将,找医官来检查他的痫症。
他借着鲁佶,将宫中禁药——乌香丸重新启用,如今不管大小病皆已平复。若她言之凿凿说亲王染上了不堪病,除去欺君,也要扣以谋害亲王的嫌疑。
张姮回到鹿寿堂,阜安的尸身已经送了出去,自知不能为他讨回公道,也只能加紧追查那细作的下落。可安歌去跪下请罪道:“属下无能,即便那细作特征明显,却还是被他逃脱。另外碧珪宫的事,并不甘金陵军所为,那婢女忽然出现,让人始料未及!另外含清殿是有人看到细作的踪迹,这才抓紧围拢。”
张姮坐在主位,心事重重,只先准了阜平带人先去料理弟弟的丧事。这阜氏兄弟是她的左膀右臂,如今受了牵累,枉送了性命,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宋钰这时进殿道:“那婢女我趁乱检查过,死了已有半日,也就证明不是金陵军误杀,而是有人故意将此栽赃。”
张姮疑惑:“是那细作所为?”
宋钰喝口茶道:“他本不是朝着秋心院去的,可见早有预谋,怕万一有事,也能抵挡。另外他身手诡异,却让人发现他进了含清殿,只怕就是等人去抓。”
张姮猛地站起,却猛咳不止,宋钰越过众人为她诊治,可面色已经很凝重了。张姮知道,自己怕是大限将至了,不好叫众人担忧,只说被呛到,暗中擦拭掉唇上和手中的赤红。缓过气吩咐:“安歌,如今金陵王受罚,再不可妄动,那些围困含清殿的人,将多余的先撤出来。姒玉既然有着身孕,那就是他最大的筹码,我料定他不会轻易离开。”
安歌只得赶紧去下令,然后传话进来说李珌已受刑完毕,但今夜事已尽人皆知,唯恐她惹人嫌疑,千万不可妄动,尤其是在张昱的视线下。
安歌看着张姮,原本惨白的面孔又剩下死寂,孱弱不堪的身体却始终坚持着。她回想起那挡箭的暗卫临终对李珌说得;张姮是唯一一个对他答谢的主子,所以这条命,下辈子还是她的。
李珌有感他的忠义,以及卑微的私心,将他的身份恢复予以厚藏,外人也不会怀疑了。
深夜,大雨终于停歇,可人心却未必。鹿寿堂,张姮始终无法安眠,漆黑的卧室中,坐在床上久久不安。
她真的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可一切却始终得不到预期的结果。宋钰去了太医院,他要赶制新药,为张姮延续寿命。阜平暂时没有回来,其余人因白日经历是困乏的不能自已。安歌和东宫侍卫倒是守着。眼下一片寂静,甚至草虫也去安歇。张姮独自一人来到院中,感受着自己微弱的呼吸,除去哀伤,什么也没了。
许久许久,久到张姮都不知身在梦中还是现实,只看见一个和启元相似的孩童背影,也顾不得多想,跟着他走在黑暗中。她想喊住他,可对方充耳不闻,想尽力追去,却始终触不到他的衣角。张姮知道她一定有事了,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好像前面的背影开始牵引她。害她想逃离想呐喊,都归为无济于事。直到前面的他停下了,转过身,张姮目瞪口呆,只因前面的“启元”变得成人高,衣着也变了,竟是一个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水芝?!
然后,她就见水芝的面孔越来越大,在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她猛地清醒过来!
她能动了,可入目的,却是此生最大的不可置信!
姒玉倒在血泊中,从她肚腹流淌出的血腥,充斥着张姮的神经,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死了,而凶手,就站在她旁边。
在这个含清殿中,也只有两人一尸了,不,应该是两人两尸......
“啊......”张姮及时捂住嘴!又向那立着的人看去,颤抖地跪在地上:“水芝!不!鲁佶!你!你杀了姒玉!!”
鲁佶拿着凶器,那还在低血的烛台,在被门窗遮挡的晨光下,冲着张姮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殿下,您杀了充子,怎么可以冤枉我呢?我可是,你落魄时相助的大恩人啊!”
他慢慢走到张姮跟前,对方恐惧地连连退后,鲁佶偏又嘲笑道:“殿下不一直在找我们吗?怎么?这会儿不想了?”
张姮稳下心神,疑惑道:“你也是,你也是齐国细作?!你,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来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鲁佶的神态,让张姮一下想到林蝶,对方好像也有闲心一一解释:“要将你弄来,还真是不容易,得躲过那么多人。不过他们虽然厉害,也敌不过‘他’的牵魂针让你主动过来。”
牵魂针?张姮从未听过,可心中肯定这厮一定和林蝶脱不开干系,只听他又道:“不过可惜,你竟然能从这东西中清醒过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张姮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安歌,你对安歌他们做了什么?!”
鲁佶柔声道:“没做什么,你放心,我的手段还不足以灭一个宫的人。只让他们稍稍昏迷多一刻罢了。至于将你带来是为什么?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他一指倒在地上的姒玉,接着道:“她恨你,你恨她,只是她不及你厉害,所以,便被你杀了。”
“你敢栽赃我!?”张姮大怒,鲁佶却又笑道:“谁让你和宬王作对,何况,你不一直在追查齐国细作吗?与其费心找寻,不如,让歹人自己跳出来。我只是以其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张姮急道:“皇帝不会信的!”
鲁佶无所谓:“呵呵,那就看你在他心里有多少份量了。”
接着殿外传来请安试探的声音,鲁佶此时又低声道:“殿下,你的乳母和婢女,确实是我杀的。不过只是误杀,你,才是我的目标。只可惜被冯容坏了好事,如果你还能活着,那就替我杀了他,省得这家伙越来越不忿管束了。”
他说完将张姮拽起,此时殿门已被打开,鲁佶抱着插进腹中的烛台,一步步退后,并指着张姮道:“殿下!你竟然......好!就当奴才,还你的恩,奴才先去了!”
然后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了。
殿门处,皇帝看着一室的血污,生生不敢踏进。
而那侍监临终的一句话,彻底激怒了他;他的期许,再度化为泡影,他不能长生不老了,也没有后嗣了。
——他完了,魏国也完了。
张思戚看着所谓的“凶手”,还不待说话,慎慧怡身边的杳鸢却跌跌撞撞跑进来,见到眼前骇人的一幕,当着所有人的面,立即爬到张姮面前哭道:“殿下,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般?!纵然你让慎良仪构陷宁妃娘娘,可娘娘从未怪你,你为何还不罢休?!难道殿下您真信了那些人的诬陷,真认为贤妃如此,是被充子所怀的帝嗣冲撞了吗?!”
张姮被一番刺激,甚至都分不清身边哭诉的人是谁。而杳鸢也没给她狡辩的机会,跪倒在皇上面前又道:“陛下,求您放过殿下,这一切的罪责都是妖言惑众引起的!殿下她绝不会杀害充子的!”
张思戚纵然想相信,可眼前的一幕就是事实依据!若妖星局可以说她是被人构陷,那眼前呢?!何况姒玉!姒玉她腹中还有他的皇子啊!
万顺此时不得不开口劝慰:“陛下,事情突然,您必须要稳住啊!纵然治罪!也要给天下人一个公证,否则贸然处置,民心不安啊!”
张思戚的头,只觉要炸裂开,险些栽到台阶。
这时阜平和王纯等人赶至,杳鸢又立即怒指他们:“陛下,殿下糊涂,皆是被他们蛊惑!是他们怂恿的殿下才作了恶事啊!”
几人还没近前,忽然被扣下这一罪名,哪知张思戚大吼着羽林卫将这些人全部拿下。颤抖着下旨:“来人!将他们拖下去!拖下去碎尸万段!”
“不!!”张姮爬到张思戚面前,阜安已经死了,她不能看着身边人在一夜之间也步入后尘:“是鲁佶杀了姒玉!不是我,我没有受到蛊惑!鲁佶是齐国奸细!还有冯容......”
“啪!”张思戚还不待张姮说完,立时掌掴,并怒吼:“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原来一切都是你!都是你做的!把她给朕关起来!朕绝对不会让你变成第二个成阳!来人——!”
众人不敢违抗,还是万顺跪下劝慰:“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求您看在慈献皇后的份上,看在公主往日的孝道给她一个机会解释,您不能让天下人失了公道二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