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悬空,树阴列道。风于林间穿梭,摇得枝上绿叶,如铃作响,吹的鬂上青丝,似旗飘扬。行,路人肤色青铜,身着粗衫,肩负包袱,于茂林间快速行进着。
李玄,兰陵上阳郡人,曾经兰陵王国的天才,祖上为开国元勋,随先帝南伐北战,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封世袭侯爵。父亲为镇国将军,统兵六千,护国北境之安定,两位兄长自幼习武,成年后从军多年,参与大小战役十余次,凭军功食邑百户。家世显赫,父兄强大,然李玄更是天资佼佼者。若言李家是王国的中流砥柱,那么李玄就是未铸成的利剑,是王国将升的新星。其天资卓绝,王国境内无人能出其右,放在国史若无其,无人可称天之骄子。十岁凝丹,两年便将此境修得圆满,是王国建立至今最有望入上三境的修行之人。国王纳兰桀早早就发现其妖孽天赋,对其十分器重,用半国之资源助其修行,并许诺将王室之中最有天赋的纳兰诗妍许配给他。在李家,本就是十分看好,早早便立下其少主之位,并将族中大半资源予其修行。他人自然有少数心存不满,但在天骄面前,也只能压于心中,不敢溢于声色,静静立于其光辉下。
然天有不测风云,李玄在外出历练之时,不幸遇一烈阳妖蛇。等救援赶到之时,只剩奄奄一息的李玄,随行护卫皆化作蛇腹中餐。称其不幸,至少剩一口气,或者就有希望;称其幸,能否活着都不一定。经过数十日的治疗,甚至动用国内为数不多的五品回生丹,终是保住一条性命。命虽保住,但蛇之余毒仍留于其体内,此火毒蚕食灵丹,损害灵壳,使得李玄不但修为倒退,而且无法引气入体,成了一个稍强于普通人的战五渣。得知李玄成为废人的消息,纳兰桀撤回了所有助其修行的资源,曾许诺的一切一笔勾销,纳兰诗妍更言“宁嫁阉人,不嫁李玄。”此后兰陵天才之名不复见闻,而死太监之号传街布巷。更令李玄气愤的是,纳兰诗妍要撤回婚约,这不仅是李玄蒙辱,更是李家受辱。尽管纳兰桀早经权衡利弊,不会退婚,但此事王畿及直隶之人尽知,李家成为了王国天大的笑话。
李玄家室父慈子孝,兄弟和睦,不嫌弃他此时的境遇,其父也因族长之便想方设法为其恢复修为。但族内本就不满,对此时的李玄不再有曾经的忍气与卑膝,有的只剩无尽的嘲笑,族老更是多次于会商讨,废弃其少主之位。修为散失可忍,受人嘲笑亦可忍,当永远成为废人,无法修炼,李玄无法忍受。他发出“河东河西三十载,世人莫欺少年穷。”的豪言,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在三更悄然离家而去。
可生活仍旧继续。李玄虽有鸿鹄之志,却也不得不为眼前的生活苟且。在李家,他是天才,是少主,衣食无忧,如今,只身一人前往不识之处,生活重担便沉于其身。平日无需钱财,身上盘缠本就不多,又不当家,对外界的柴米油盐、生活开销又从未过问,很快便耗尽一空。不得已,李玄只能四处零工,以求得铜钱几文。按理说,眼前这个少年尚未成年,又身留残毒,一眼便知不可干重活,在何处都无人愿招其做工。但说来幸运,有一酒楼掌柜见其可怜,又看他尚有几分修为,便招他作为小二,包其吃住,并给薪资。若换他人受此,便安心待在此处,直至身老。然李玄是何许人?曾经兰陵王国的天才。便是大丈夫,不争馒头也争口气,又岂能容忍自己久久居于此处?待了数月便选择辞工离去,前往南洲寻找机遇。
话说这天地,分为东西南北中五洲,俗言道“东灵南蛮,西乱北荒”。南洲之处虽疆域辽阔,然地处蛮夷之地,除王都或贵族所居,都是未开化处。因此,山林湖泽皆保存完善,天材地宝多孕育此间,许多人便前往此处以寻找机遇。北洲曾闻家族弃子前往南州,数年时间逆天改命,跨入上三境,重返族中,成为家主,一统周边大小势力,成为一方小能,家族昌盛有百载。西洲有一宗门子弟,受人诬陷,被废修为并逐出宗门,前往南洲,仅用数月便恢复修为,并更加增进,宗门之中,青年才俊,无人为其敌手。三年后杀回宗门,报仇雪恨,血洗半宗后全身而退,成为西洲才俊耳熟能详的高手。然南洲虽机缘丰富,却也处处充满凶险。五毒横行,瘴气萦绕,朝虎夕蛇。如李玄所遇妖蛇,在此仅是不入流之物。上三境之下进入,九死一生。如李玄一般,便是十死无生,也夸其幸运。有风险必有机遇,乘浪捕鱼不计其数,如今李玄,已是废人一个,再差不过一死,魂客异地,对一心修行者,早已无所挂念。
“早知便提早赶路,原想耗不了多少时间,就缓缓准备,现在想来是多么错误。露宿荒野倒是事小,若遇上风灵狼,只怕身不足以使其果腹。”李玄忧虑道,想及此,不免提速几分,加快进程。
风灵狼,兰陵王国森林之中常见野兽,其成年者至少可媲凝丹境修士。然此并不是最可怕之处,可怕的是其为群居,常结伴而行。若遇到一头,便知周边不下十余只,因此成为王国内的一大祸患。凡商队途径,必聘十数位凝丹修士护行,才可保其平安。至于普通散修、乡夫村民则需结伴而行,或受商贾庇护,才可有把握无恙。若做以前,凭借凝丹境的修为,杀风灵狼对李玄来说,不过砍瓜切菜一般。然此时境遇早已不同,灵气不足以释放技能,又无趁手兵器在手,遇上便是瓜分而食,尸骸不留。
突的,树丛沙沙一动,心提至嗓眼,目光立即向丛中瞥去。目光一至,便有一野兽于其中跳出。其身长七尺,毛色银白,眼神阴鸷,仿佛有万根飞针从中飞出,扎的李玄动弹不得,尖锐的牙齿上,残留着将成型的涎水,落于地上便作震雷之响。这赫然是风灵狼,李玄想道,内心早已如死灰一般。
树丛之中又传出响动,然李玄已无心注意,他双眼合闭,静待死亡降临,“嗖,嗖”,两箭如梭,于丛中飞出,直奔风灵狼而去,风灵狼猛一转头,将一箭接于口中,但另一箭仍钻于其体内,撕其血肉。狼吃痛,转身想逃,但匿丛者显然不愿放过它,转瞬又是两箭飞出,风灵狼想避已不及,一箭穿脑,一剑封喉,摇晃数下后,轰然倒地,抽搐一番后,不再动弹,瞪圆的双眼渐渐染浊,血混着脑浆涂于途中。睁眼后的李玄观眼前之景,喘着粗气,内心百感交集。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对来路不明之人的警觉。他很想感谢救他一命之人,但不确定此人是否想杀其灭口。毕竟能杀死风灵狼,说明其实力已经入流,对于李玄来说,二者相碰,犹如天姥比赤城。自知不敌,李玄放弃了任何抵抗的想法,他静等,等待丛中人的出现。
人从树丛之中缓缓走出,年龄大约四十上下,肤色黝黑,猎户模样,身背箭袋,手持弯弓,另手拿箭,蓄势待发。那人见狼已死,将箭收回袋中,问道:“小兄弟,你没事吧?”其朴素的笑容,使李玄放下了芥蒂,一切不好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李玄道:“感谢老兄出手相助,否则小弟将成为狼下食粮。不知老兄贵姓,今年贵庚,家住何方?若在下以后小有成就,必报答老兄救命之恩”说罢,作揖,行礼。
那人扶起李玄,道:“小兄弟快请起,我受不得此等大礼。”又道:“我姓林,叫我大黑便是,我今年三十九,家便住在附近林中小屋之中。还有,我们乡野之人,不讲你们那文绉绉的一套,用不着这么客气。其实,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我单看到这一头落单的狼,一心想着捕它,没想到他竟会向路上跑,吓着了小兄弟。这是我的不是,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李玄道:“老兄言重了。话说,风灵狼是结群的生物,按理说,有一只,周围便有数十只相伴其旁。为何如今只有仅仅一头?”
大黑道:“小兄弟毕竟不常在此处生活,有所不知。这一只是被逐出群的前狼王,你看其旧伤未愈,毛皮上还带着淤血,一看此前就遭受一番打斗。还有,除了逐群之狼王之外,部分实力较强的风灵狼,也会选择单独觅食,因此有狼落单,在山林之中,并不是十分罕见的事。”
听其一说,李玄才想起此前光顾着害怕,还没仔细观察这狼的具体状况。不过也是,若寻常人见此,也会像他一样吓破了胆,哪有什么心思细细观察。他看向这狼的尸体,除了几处箭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旧伤,甚至四肢并不能使他很好的行走。但即便如此,这狼照样是凝丹强者,不是寻常的灵元境可以匹敌的,就像他自己。
大黑刚言毕,又问道:“光顾着说这些不着调的,还不曾小兄弟姓甚。”
李玄道:“子何,叫我玄子何便是。”
大黑又道:“眼看天色不早。灵溪县城尚远,此时赶路,必当危险重重,不知小兄弟是否愿意在我家一住?就当是我捕的那头狼吓到小兄弟的赔罪了。明早我也可以护行,确保你能安全走到。”
李玄并不希望麻烦大黑,毕竟已有无以回报的救命之恩。他倒不是怕欠人情,就是怕此举会麻烦大黑。不过细细想想,也是这理,此时南行,还没到县城便已天黑。黑灯瞎火之时,连路面也不可见,何时被袭更不可知。即便是点着火把,也无济于事,只会起着暴露自己的作用,那样只会死的更快。他说:“那便感谢老兄,愿意收我在此留宿一晚。至于护行,那就不必了。老兄帮我已是够多,我若再言其他,显得我太贪了。”
大黑道:“这算什么?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也不是第一次,不足见怪。小兄弟莫要太过谦卑,毕竟一切的源头还是我的不是。”说罢便向那头狼的尸体走去,从腰间取出小刀,熟练地处理起狼的尸体。
站在一旁也是无聊,李玄与其聊起家常。他得知,老林原本是几里外一村落之人,读过几年学堂。但其天赋实在太低,凝聚出的灵丹也是下品,到了三十,才堪堪进入凝丹境。学院考核次次落尾,无法再进修更高学府,因此也无心修行,选择在这林中当一猎户,有时,也会选择做商队护行。聊天的过程当中,还得知大黑有一弟弟。他的弟弟天赋极高,远超他百倍不止,不仅轻松进入中级学院,并且还获得了去三众帝国进修的资格。如今兄弟二人,虽不常通信,但听他说着,李轩大约知道他在三众帝国里做一名炼器师。至于境界,李玄便无从得知,不过应该将脱离下三境。李玄也注意到,大黑在聊起他弟弟时,嘴角总是不自觉的露出自豪的微笑。
正聊着,大黑在风灵狼体内摸索,取出一颗晶核。其体积不大,大约有婴儿拳头大小,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大黑道:“竟然是晶核,真是稀罕。但我留着晶核无用,拿到县城中卖,又十分费事。这晶核,我便赠与小兄弟了。”说罢,手托晶核,向李玄递去。
李玄连连摇手道:“这怎么行?这不说价值连城,也是十分的珍贵。我可不敢受此财富。”
虽说兰陵王国内风灵狼众多,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晶核。王国用数百年尝试搞清晶核的形成原理,但他们仅知道这晶核,实力越强,便越有可能在体内形成。有人猜测,只要是狼在短时间内吸收大量灵气,便可孕育晶核。然这些都是猜测,真正如何形成无人得知。不过这些也说明晶核的价值极高,即便是有价有市的存在,那也不是寻常修士可以购买。李玄曾经在拍卖会中见过一枚,虽说那是三阶晶核,不过光是了一枚,其价值并可令李家伤筋动骨。至于眼前这枚,虽然只是一阶晶核,但其品质成色都十分不错,肯定超过了李玄离家之前的所有积蓄。
“不过是一枚石头罢了,我家中便有数枚。虽然听闻其价值极高,但兰陵王国毕竟炼器修士极少,至于阵法修士,更是凤毛麟角。因此即便是拿到市场,也少有人购买。若真要贩卖,要到王都才可以,但我哪有闲功夫在这里浪费。我相信小兄弟只是一时困窘,此后的成就远非我所比,如果想修炼器或者阵法,这晶核可是必不可少。如果觉得单单接受不愿,别把我这当做是一场投资,以后若富裕了,报答我便是。”大黑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将风灵狼的皮毛剥下。至于剩下的肉骨,他选择把他丢在丛中,并将沾血的泥土刮去。
李玄道:“老兄此举何为?”
“这肉并不好吃,一身腥骚。我前不久刚捕到一头肥鹿,还能吃数日。但如果直接将其弃在道路上,肯定会吸引一批接一批的野兽在此。那时,恐怕这条道将十数日无人敢行。”大黑答道,领着李玄向家走去。
穿过小片林子,大约过了两刻,便到了大黑的住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普通的小屋,看起来已建造多年,窗户上已布着岁月的痕迹,唯见新鲜的是台上的鲜花。看来大黑挺有生活情趣,李玄想着。
屋边是一小块空地,用篱笆围着,作篱笆的树枝早已发黑,苔藓覆于其上。空地作为小块田地,种植少量的蔬果以自给,马上便是秋收时节,植株健硕,充满生机。
推开陈旧的木门,大黑招手让李玄进入。屋内所见与屋外所见一致,斑驳木墙刻满岁月的痕迹,其上挂着曾经获得的战利品,兽头排铺,兽皮横挂,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