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外征战,不就近征缴粮食,就要从百余里外的徐州城一路转运。
徐州虽然不缺粮,却也经不起如此消耗。
何况,不趁机消耗掉各村社“多余的”人力物力,难道坐等官军打回来征用?
比起石山当初的“自觉献纳”,彭、赵联军少了很多顾虑,各村若有不服者,正好杀了分其家资。
石山清楚自己的地位,只是严格约束本部人马,没有不合时宜地提任何意见。
实际上,彭、赵二人就没再召见过石山,他就是想提意见,也见不着人。
联军出徐州城时仅六千人,会师当日已超万人,之后每天都在快速扩张。
石山身在后军,感受最深的就是行军队列越拉越长,其部与中军的距离,最初只有三里,两日后就拉到了十里。
大军一路向南,便如滚雪球般不断膨胀,参与征粮的将士腰包渐鼓,士气也越发旺盛,只是沿途留下了一片血与火。
除了征粮拉丁制造的恐慌,大军本身也出现了不少问题。
兵马过万,无边无沿。
上万人马长距离行军,涉及路线勘察、外围巡戒、通信联络、饮食保障、宿营地划分等事项,必须考虑天气、风向、水源等复杂因素。
彭二郎和赵均用虽是能力出众的一方豪杰,但首次组织如此规模的军事行动,仍不可避免的出现诸多疏漏。
首先是随着裹挟的百姓不断增多,行军速度快速下降。
会师当日,大军尚行进了三十四里,两日后就降至二十五里。
石山有意观摩的立营技巧也没学到,因骡马、大车不足,大军携带物资有限,军帐尤其缺乏,各部立营基本没有规制,非常混乱。
有分散强占民宅的,有集中睡在祠堂的,也有拆毁民庐搭建营地的,还有仗着尚未入冬结草而卧者,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大部分营地管理也极为混乱,比如最初设置灶台不注意风向,且分散各处,一旦做饭,整个营地就烟熏火燎。
还有就是卫生问题,每日拔营,人、马粪便遍地。
得亏刘福通起义在前,元廷大军被牵制。
不然的话,汉末长社之战可能就会重演了。
随之快速恶化的还有后勤保障,菜蔬肉食短缺倒是不打紧,底层士卒投军前常年饿肚子,现在好歹能吃饱,也没啥好抱怨的。
但做饭所需的柴火和干净饮用水供应不足,则颇有些让人头大。
淮北平原水道纵横,即便这几年水旱交替,还是不缺饮用水。
只是水源再多,也遭不住上万人马密集消耗和污染,衣袍脏点身上臭点石山都能忍,飘着人屎驴尿马粪的浑水,他是真不敢喝。
这个时代医疗水平还很低,各种疫病反复爆发,一场小小的伤寒都能死人无数。
行军打仗时人马高度集中,卫生条件很差,最忌食用夹生食物、饮用不洁水源,营中污秽处理不当,也可能导致疾疫爆发。
每天宿营,寻找饮水和干柴都要耗费大量时间。
如此走走停停,等“红心营”赶至宿州城下时,先行赶到的彭、赵大军早就扎好了营盘,并已经展开了对城池的攻势。
赵均用部负责主攻,部署在宿州城东、北两面,彭二郎部驻守宿州西面大营,主要任务是助攻,并负责阻截归德方向的朝廷援军。
大军加上强拉的民夫,总数已经超过两万,联营数里,场面极为壮观。
彭、赵二人交给石山的任务是前往宿州南面,警戒涣水(下游称浍河)南岸可能来援的安丰路元军,并在宿州城破后,拦截可能出现的逃敌。
只是,大元各路府之间相互以邻为壑是传统,没有朝廷或行省高官坐镇,又有淮水和涣水阻隔,安丰路内部也不稳,越境出兵的可能性极低。
而宿州元军围城之前都没有跑,明知敌人围三阙一预留的生路实为死局,再放弃城池逃跑,便是将后背交给的敌人肆意追砍的蠢货。
就算城破之后,有少量守军仓惶出逃赌一线生机,其战斗力也会锐减。
因而,石山的任务危险性并不大,甚至颇为清闲,但这并不是彭、赵二人对石山部的特殊关照,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很明显,私下勾心斗角是一回事,真关关系到杀敌破城的硬仗,彭二郎和赵均用都信不过中看不中用的“红心营”,抑或不愿其分摊功劳和战利品。
如此一来,石山倒是不用承担蚁附攻城耗损本部实力的风险,但也失去了近距离观摩攻防战的宝贵机会。
宿州城不是什么防守严密的重城,徐州红巾军也不是啥善打硬仗的强军,短时间内没可能攻破这座城池。
闲着也是闲着,石山便在涣水北岸开展设伏、阻截战术训练,同时把斥候撒出去,打探周边敌情,并实地勘正地图错漏。
无论古今,但凡有抱负的统兵者,都不会忽略天文地理等信息。
石山知道徐淮一带地理,但时间回溯数百年,足以让桑田变回沧海。
比如由开封改道,经徐州向东南奔腾而去的黄河,便让习惯了后世“几”字型黄河的石山非常陌生。
再比如他知道宿州以南,安丰路有座城池叫濠州,后来“发生的历史”证明夺之可成就一番事业。
可由宿州到濠州,全程两百余里(实际行军路程),而从楮兰站赤起算,还要再加一百多里,途中需要涉渡三条大河(包括淮河)。
问题是如何说服麾下将士放弃故土,随自己这个外人抛弃家小,到数百里路外去搏未知的命运?
石山耗费精力搜集周边地理信息,除了行军打仗必备,便是期望借此找到一条脱离徐州的可行道路。
这并不是“向北走”还是“向南走”的简单问题。
时势造英雄,时势也困英雄。
就算没有穿越者的乱入,天下形势也会在急剧动荡中不断变化,从来都没有必定可以走通的“成功之路”。
若是自身没有过硬的手段和本钱,就算知道天下大势和历史细节,在这种急剧变化的大势面前也无能为力。
芝麻李等人起事后,元廷虽然陷于围剿刘福通的军事行动,一直没有抽调大军反扑徐州,可各地守军也不是摆设。
石山若是只带李武一人,自然是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得。
但想带着部队和人数更多的老弱,强行冲破敌我双方层层阻扰,前往暂时并不存在都“敌后”开创基业,就不能小觑天下英雄。
不过,急剧变化的局势也不会为某人停下脚步,在天下棋局中,暂时连棋子都算不上的石山肯定是等不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了。
“红心营”驻守涣水北岸的第九天,历经血战的红巾军终于攻入宿州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