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桃花又开了。女人的希望也再度绽开了。只是那希望似乎又包含了很多的不确定性,因此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么急切了。她的心沉沉地窥望着远方,希望能得到如期的震荡。她静静地听着花开的声音,感受着自己心底延伸着的期冀。

“他会来吗?”她问自己。

“应该会来吧?”她回答。

去年,她的心处在一种急切地想要见他的状态中,因此,并不曾仔细观赏桃花。今年,这种急切降低了,她的心也就能静下来观察桃花了。

从第一朵桃花绽开到桃花绽满枝头,她默默地观察着它们,体会着它们的生长,开放。随着春风的吹拂,桃树上一个个小小的花苞露出尖尖的头来,它们慢慢地长大,随着花苞的长大,片片花瓣从花苞中极力地挣脱出来,就像化茧成蝶的蝴蝶一样,优雅地将它们的花瓣伸展开来,露出点点花心。那花心娇俏、妖娆、吐露着芬芳,吸引着采蜜的蜂蝶。飞来一只蜜蜂,落在那花蕊上采起蜜来。

“蜜蜂采蜜忙。”她笑了。

“蜜蜂都来了,他会来吗?”她想到。

“也许会来吧?”她答道。

桃花的花瓣妖娆地开着。她的心静静地等待着。

桃花的第一瓣花瓣掉落了。

“他会来吗?”她问道。

“估计他不会来了吧?”她想到。

第二瓣花瓣掉落了。

花瓣纷纷掉落了......

她闭上眼睛,耳畔响起了一阵低缓的、凄婉的、悠长的、抑扬顿挫的相思之曲。那是桃花的花瓣坠落时奏响的曲子。那是久盼情人不归的花仙子诉说的曲子,它低沉、哀婉、时断时续、如泣如诉,隐隐血泪。她听着那曲声,每有一声高调的声音响起,她的心就被尖锐地刺痛一下;而当低音缓缓地沉下去时,她的心又延伸出了一种深沉的、窒息的痛。

一连几天,她都坐在桃树下,看花瓣飘落,倾听它们奏响的乐曲。那粉色的花瓣飞舞着,飞舞着,落在了她的发间、身上、脚下,旋即它们又被风吹着翩翩起舞,它们缠绵着,变成了双双起舞的蝴蝶,变成了恨别离的恋人。它们舞着、舞着、哭诉着、双双坠落。

最后一瓣花瓣落下了。相思之曲戛然而止。她睁开眼睛。

“他不会来了。”她想。

“桃花谱相思。”她说,她苦笑了一下。

“可是,相思无处寄。”她想。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在一种隐隐的痛楚之中。她身体里有一根拔不掉的刺,时不时地会出来刺痛她一下。不过,她是不是该庆幸有这根刺?只有这根刺才能让她感知到自己活着,孤苦地生活在这个空荡荡的屋里,如果没有这根刺,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了。

“桃花落了!”有时,她的心底会不自觉地感慨。

“桃花落了!”她想。

她望着院子里落了桃花的桃树,它们在孕育着果实,那绿绿的长满毛刺的果实催落了桃花,她不喜欢它们。待到它们成熟了,红红的果子缀满了枝头,她也不吃,她知道那是果实,是桃子,是可以吃的,可是她不吃。她望着它们红了,然后没过俩天,就被孩子们摘完了,只剩那光秃秃的枝丫和几个没有成熟的绿色桃子在阳光中摇曳。她不喜欢它们,不喜欢催落了桃花的它们。尽管它们是花儿的延续,是生命的轮回,她也不喜欢。她庆幸有人将它们摘走了,而不是让它们长久地在她的眼前摇摆。她宁肯看着光秃秃的枝丫在微风中摇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花落了再开。生命在轮回。为什么我只有悲离,没有欢合呢?”她想着,眼睛望着桌子上的那本《简爱》,“她呢?”她问,“她有欢合吗?”

然后,她又看向柜子上的一摞书,又问“她们呢?”

这时,她看到了书旁边的镜子。她走了过去,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上一次照镜子还是在桃花开放的时节,她照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妆容,尽管也没什么妆容,只是将自己的头发梳个好看一点的发型,在脸上抹上从来都不用,早已过了期的抹脸油,使其看起来光滑而已。那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自己的形象,也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她似乎从来不曾想到时间会流逝,也会改变容颜。因此,当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她万分惊讶,短短的几个月,镜子中的自己苍老了,鬓间出现了白发,眼角有了皱纹,脸上的皮肤松弛了。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种悲痛涌上心头。万一他来了,我这种形象怎么见他呀?他见了我这样,还会喜欢我吗?我满脸皱纹、满头白发怎么面对他?

以后的几天,她都处在对自己的苍老、容颜衰退的焦虑中,她开始害怕他们见面,她不想让他看见苍老的她。

“我知道他不会来了,可是万一他来了呢?我是说万一,万一他来了,我该如何面对他?”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每问一遍,她的心就揪紧一分,直到她的心紧缩地疼痛难忍了,她才肯放过自己。

她的心就这样紧缩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一天,她的心不再紧缩了、舒展了。

“万一?”她笑了,同时摇摇头。

“万一?”她想着,又笑了一下,又摇摇头。

“多少年过去了啊!”她在心底感叹着。

“这一生我注定是一个人孤苦到老的,不会有人来陪我,更不会有人来陪我看桃花。”她想。“没有万一。”她似乎突然之间清醒了,她知道她的希望是无望的,她的期冀是不可实现的。她眼里的光渐渐地褪去,复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无望的、空洞的状态。

从这天开始,她没有了期待,没有了希冀,她的生命静静地和时间一起流逝着,静静地,静静地,没有波澜。像开闸之前的小河水一样,波澜不惊地迎着风,迎着光,迎着日月星辰,冷眼旁观地看着四季轮换,草木兴衰。

只是她偶尔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是会说:“桃花开了,你来了,你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打着绛紫色的绣着鸳鸯图案的领带,像一个新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