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陈玄自遭南宫羽一场欺辱,幸得林家父女解围,心中虽存感激,却也更添了几分对自身无力的愤懑。那柳溪巷的小院,虽是栖身之所,却也日渐难以为继。母亲留下的微薄积蓄,早已如残冬的薄冰,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消融殆尽。眼看就要断炊,陈玄思量再三,这坐吃山空断非长久之计,唯有求学问道,方是正途。一来可习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二来,那背上神秘的阵图,以及母亲临终的嘱托,都隐隐指向“阵道”二字,或许在学堂之中,能寻得一丝半缕的线索。
于是,在一个清冷的早晨,陈玄打点起所剩无几的行囊,怀揣着那柄奇异的刻刀,深吸一口气,踏出了柳溪巷,向着青萝镇唯一的学堂——“青石学堂”而去。
这青石学堂,坐落于镇东一处略显偏僻的所在,院墙是用粗砺的青石垒砌而成,早已布满了岁月的苔痕。院门亦是两扇厚重的木板,上面“青石学堂”四个描金大字,也已褪色剥落,不复当初的光鲜。推开那吱呀作响的院门,迎面便是一块巨大的青黑色顽石,约摸三丈来高,静静地矗立在庭院中央。此石形状奇古,表面坑洼不平,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苍茫厚重之气,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于此。传闻此石乃天外陨星,曾有异光显现,只是时日久远,早已蒙尘,镇上人也只当寻常顽石看待,唯有学堂以此为名,聊作几分噱头罢了。
庭院两侧,是几间低矮的厢房,便是弟子们平日听讲习字的所在。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略显宽敞的正厅,匾额上书“明德堂”三字,笔力倒也遒劲。此刻,正厅之内,一位老者正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捧一卷泛黄的古籍,摇头晃脑地品读着。
此老者,便是青石学堂的掌教先生,方守拙。年过半百,身形清癯,一袭半旧的青布长衫浆洗得发白,颌下几缕稀疏的山羊须,更添了几分落魄之态。他那双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眼皮松弛地耷拉着,仿佛对这世间万事都提不起半分兴致。唯有偶尔抬眼之际,那看似浑浊的眸子深处,才会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精光,却又稍纵即逝,让人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听闻脚步声,方先生缓缓抬起头,目光在陈玄身上打了个转,便又垂了下去,声音平淡无波:“何事?”
陈玄恭敬地躬身行礼,道:“小子陈玄,家住柳溪巷,今特来拜见方先生,欲入学堂求学。”说着,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几枚铜钱,双手奉上,作为束脩。这已是他身上最后的积蓄了。
方先生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淡淡道:“既有向学之心,便留下吧。只是我这学堂,规矩虽不严,却也容不得顽劣之徒。明日辰时,到东厢房听讲便是。”说罢,便不再理会陈玄,又自顾自地看起书来。
陈玄心中略感失落,却也知晓自己出身寒微,不敢奢求太多,再次躬身谢过,便退了出来。
自此,陈玄便成了青石学堂的一名弟子。学堂中的弟子,约莫二三十人,年龄参差不齐,大多是镇上商贾或小地主家的孩子,亦有几个如陈玄一般家境贫寒、希冀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
然这小小学堂,亦是人间缩影,自有那三六九等之分。那些家境优渥的弟子,如南宫羽之流,衣着光鲜,前呼后拥,自然是众人巴结奉承的对象。他们或聚在一处高谈阔论,或相互嬉戏打闹,对陈玄这等沉默寡言、衣衫朴素的“穷小子”,向来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陈玄资质平平,悟性也算不得出众,在众多弟子中,更是如同投入湖中的一粒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他每日里除了认真听讲方先生传授的识文断字和粗浅阵法知识外,便是默默地在一旁习练。旁人嬉笑打闹,他充耳不闻;旁人冷嘲热讽,他亦是低头不语。只因他心中清楚,自己来此的目的,并非为了争强好胜,而是为了解开那困扰他日夜的谜团。
方守拙先生对待所有弟子,皆是一副不偏不倚、冷眼旁观的态度。他授课之时,声音平缓,不带半分情感,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例行公事。无论是天资聪颖的弟子一点即通,还是愚钝鲁莽的弟子屡教不改,他皆是神色淡淡,既无赞赏,亦无苛责。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已与他无关。
唯有一次,方先生讲解“五行锁灵阵”的布阵之法时,陈玄因想起母亲曾提及的一些零星片段,以及背上阵图隐隐的感应,不由自主地多问了一句关于阵眼能量流转的变通之法。此问一出,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南宫羽等人更是发出一阵嗤笑,暗道这穷小子不自量力,竟敢质疑先生所授。
方先生那半睁半闭的眼睛,却在那一刻倏然睁开,一道锐利如电的目光直射陈玄,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陈玄被他看得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良久,方先生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阵法之道,存乎一心,死守规矩者,不过匠人耳。能于细微处生变化,方是登堂入室之始。只是……过早求变,亦易走火入魔,需知根基稳固,方能万变不离其宗。”
说罢,他便不再看陈玄,继续讲解下去。堂上弟子大多未解其意,只当是先生随口之言。唯有陈玄心中,却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花。他隐隐感觉到,这位看似落魄的方先生,绝非表面那般简单。而他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其中蕴含的深意,更是让他难以捉摸。
自此之后,陈玄在学堂中愈发沉默,却也愈发刻苦。他将方先生所授的每一个基础阵法都反复琢磨,试图从那些简单的阵纹之中,找出与背上阵图的共通之处。而方先生,也偶尔会在无人注意之时,向陈玄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目光之中,似有审视,似有期待,又似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这青石学堂,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已生。那神秘的青石,那深藏不露的方先生,以及陈玄身上那奇异的阵图,都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而陈玄,这名身世孤苦的寒门少年,便在这冷眼与漠视之中,默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或许会改变他一生的机缘。正是:
陋巷孤影入学堂,青灯黄卷费思量。
先生冷眼藏玄意,顽石无言待天光。
寒门受教多磨折,寸心暗把前程量。
他年若得风云会,不负初心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