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路七十三号。
这栋老旧的苏式单元楼,在深沉的夜幕下,如同一块被遗忘在城市夹缝里的巨大霉斑。六层楼高,灰扑扑的水泥外墙布满雨水冲刷的污迹和细密的龟裂纹路,像是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褶皱。窄小的窗户大多黑洞洞的,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光透出,在厚重的黑暗中显得脆弱而诡异。楼体结构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倾斜感,仿佛地基在漫长岁月里被某种无形的重负压得微微下沉。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陈年的尘埃、潮湿的霉烂、管道深处锈蚀的铁腥,以及一种更隐蔽、更令人不安的……甜腻。那味道极其微弱,混杂在楼内住户做饭的油烟味里,若有若无,却总能精准地钻进鼻腔深处,勾起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
陈默站在楼前狭窄的空地上,残破的身体在夜风里微微晃了一下。青铜符刀紧贴在腰侧,刀鞘冰冷,刀吞口处的搏动感微弱而清晰,如同黑暗中蛰伏野兽的心跳,带着一种指向明确的、冰冷的饥饿。
符牌左眼冰冷的解析视野早已开启。暗绿叠加着更冰冷的数据流,将眼前这栋建筑彻底“解剖”。
【结构扫描:钢筋混凝土框架…承重结构多处应力异常(非自然沉降)…墙体内部存在大量不规则空腔(分布异常)…】【能量读数:背景辐射值超标(低频精神污染波段)…核心污染源位置:锁定(建筑内部,扩散状态)…强度:中等(持续攀升)…特征:精神寄生/空间畸变(低阶)…】【环境分析:空气成分异常…检测到微量有机质腐败气体(非生活垃圾源)…湿度:87%(局部区域达饱和)…】
视野中,整栋楼的墙体内部,如同被蛀空的朽木,布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灰色阴影。那些阴影并非实体,更像某种能量淤积形成的“霉斑”,沿着钢筋骨架和混凝土的缝隙无声蔓延、生长。而在这些灰色阴影的核心区域——主要集中在三、四、五层的墙体深处——一些更凝实、更黑暗的“节点”如同腐烂果实里的蛆虫,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向外扩散出肉眼不可见的、粘稠的涟漪。
这就是怨灵?一个寄生在建筑结构本身、汲取居民恐惧与生命力成长的“墙衣”?符牌冰冷地标注着它的本质:【低阶精神寄生体(集群意识)…物理法则主导(阳世表)…核心诉求:存在维系/恐惧汲取…】
陈默踏进了单元门洞。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更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陈旧气味。声控灯如同垂死的病人,挣扎着闪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最终只投下一片昏黄模糊、不断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水磨石地面和布满污渍的墙壁。楼梯狭窄陡峭,扶手上的绿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管,摸上去冰冷滑腻。
“嗒…嗒…嗒…”
脚步声在死寂的楼道里异常清晰,带着空洞的回响。但很快,另一种声音就盖过了它。
是水声。
不是哗啦啦的流水,而是水滴。一滴,一滴,又一滴。声音从楼道的各个角落传来——头顶天花板的缝隙,楼梯转角处暴露的锈蚀水管接头,甚至是墙壁上不起眼的霉斑深处。水滴落地的声音并不清脆,反而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啪嗒…啪嗒…,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缓慢的鼓点,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符牌视野里,那些水滴落地处,清晰地标记出一小滩极淡的、散发着微弱精神污染波动的暗红色水渍。不是血,却带着血的粘稠和腥气。
二楼。一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泄出微弱的电视噪音,屏幕上闪烁的光在门内的黑暗中明明灭灭。陈默经过时,门内那点微弱的光突然熄灭了。死寂。随即,门内传来极其轻微的、指甲刮擦门板的**滋啦…滋啦…**声,缓慢而持续,带着一种病态的执着,仿佛里面的人正用指甲一遍遍描摹着门上的纹路,又或者…是在试图抠穿那扇薄薄的铁皮。
陈默没有停留,脚步声继续向上。
三楼。楼道里堆满了破旧的纸箱和杂物,散发着一股馊味。一个墙角,蹲着一个穿着脏兮兮背心的老头。他背对着楼道,面朝着墙壁,一动不动。符牌视野清晰地勾勒出他佝偻的轮廓,以及他面前那片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由霉斑和水渍自然形成的、模糊扭曲的人脸轮廓!那老头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在与之进行无声的交流。陈默的脚步声没能引起他丝毫反应,他像一尊被遗忘在墙角的石雕。
四楼。空气似乎更冷了。那种甜腻的腐败气息也更加清晰。402的门紧闭着,但门缝底下,缓缓地、缓缓地渗出了一小股暗红色的液体,粘稠地在地面上蜿蜒,散发出刺鼻的铁锈腥味。符牌标注:【非实体血液…高浓度精神污染残留物…】
五楼。一个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的女人正站在楼道中间,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她眼神空洞,脸色惨白,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用一把旧刷子蘸着桶里浑浊的白色液体,刷着面前那面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白灰的墙壁。**刷…刷…刷…**单调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桶里的液体散发出浓烈的劣质石灰水气味,但符牌清晰地捕捉到其中混杂的、更浓烈的甜腻腐败气息。女人对走近的陈默视若无睹,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刷墙的动作,仿佛要将什么东西永远封死在墙里。
陈默的目光扫过女人麻木的脸,符牌视野穿透了她空洞的眼瞳,捕捉到一丝被强行压抑在灵魂深处的、近乎崩溃的恐惧碎片。
六楼。目标就在眼前——601。
然而,通往六楼最后半截楼梯的声控灯彻底坏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楼梯上方倾泻下来。只有陈默自己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响。
“嗒…嗒…嗒…”
他踏上了六楼的地面。
这里安静得可怕。连之前那些无处不在的滴水声都消失了。空气冰冷刺骨,甜腻的腐败气息浓郁得几乎成了实体,粘在皮肤上,让人透不过气。
符牌视野中,601门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门是普通的绿色旧木门。但此刻,门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指甲的抓痕!新的、旧的、深的、浅的……无数道抓痕纵横交错,布满了整个门板下半部分,仿佛曾经有无数只手在门外绝望地抓挠过!抓痕深处,残留着暗红色的、干涸的污迹。
更诡异的是门旁的那面墙。
原本还算平整的墙面,此刻如同患上了严重的皮肤病,墙皮大面积地卷曲、剥落,露出底下颜色更深、纹理更加扭曲粗糙的内层。在剥落的墙皮边缘,一些细小的、惨白色的丝状物如同霉菌的菌丝,顽强地探出头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飘荡。符牌清晰地标注:【高活性精神污染残留…物理结构局部崩解…“墙衣”表层意识活跃点…】
而601的门缝底下,没有灯光透出。一片死寂的黑暗。
陈默缓缓走到门前。那股甜腻的气息源头,似乎就在这扇门后。
他没有立刻敲门。冰冷的符牌视野穿透了门板。
门内,客厅的格局在视野中呈现。家具陈旧,覆盖着一层薄灰。没有活人的热源反应。但是,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符牌捕捉到一团极其微弱、但形态清晰的灰白色能量轮廓——那是一个蜷缩着的、如同婴儿般大小的人形虚影!虚影的边缘如同烟雾般不稳定地飘散着,散发着浓郁的悲伤、恐惧和……一种更深沉的、被抛弃的怨恨。虚影的头部,有两处异常凝实的“点”,如同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是那个求救的女人?还是这单元楼“墙衣”孕育出的某个更具体的怨念化身?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突然从陈默脚下的地板深处传来!声音空洞,带着强烈的震动感,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楼下(五楼)的天花板夹层里,缓慢而坚定地……向上顶!
咚!咚!咚!
敲击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脚下的楼板都似乎随之微微震颤!
与此同时,601门旁那面剥落的墙壁上,惨白色的“菌丝”如同受到刺激般,骤然疯狂地生长、蔓延!更多的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更深邃、更扭曲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着,如同墙壁在呼吸!一股冰冷粘稠、饱含着无尽恶意和贪婪的意念,如同实质的触手,从剥落的墙体裂缝中弥漫而出,无声无息地缠绕向站在门口、如同祭品般的陈默!
腰间的青铜符刀猛地发出一声低沉而兴奋的嗡鸣!刀吞口处的搏动瞬间变得强劲有力!冰冷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毒蛇,沿着脊柱窜入陈默的大脑!
“墙衣”醒了。或者说,它的核心,终于被这送上门的、散发着诱人“美味”(符牌力量与陈默本身的生命力)的“锚点”所吸引,迫不及待地要从这剥落的墙皮深处,伸出它无形的、贪婪的触手!
楼下的敲击声变成了疯狂的撞击!
砰!砰!砰!
有什么东西,要破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