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食秽者

空间在哀嚎。

601房间已不复存在。墙壁、地板、天花板,界限被彻底打破、溶解。陈默如同漂浮在一片由蠕动灰白粘稠物质构成的、巨大而污秽的“内脏”深处。粘稠的“肉壁”上,无数张扭曲痛苦的面孔浮现、挣扎、湮灭,发出无声的尖啸汇成令人疯狂的噪音洪流。甜腻腐败的气息浓烈到足以点燃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油脂。脚下,是翻涌着同样灰白物质的深渊,散发着冰冷的吞噬欲望。

“墙衣”——这栋活体棺材最核心的怨念漩涡,显露出了它赤裸裸的、贪婪的原始形态。它不是要击败陈默,它要将他彻底消化,化为自身永恒绝望的一部分!

巨大的无形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青铜符刀在陈默紧握的左手中疯狂震鸣,暗红色的刀身不再是金属,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散发出灼人的高温!刀吞口处的搏动已化作狂暴的引擎轰鸣,每一次收缩都传递出纯粹到极致的吞噬渴望!刀身上那些鬼脸纹路扭曲蠕动,如同活物般张开无形的口器,疯狂吮吸着周围污秽空间中弥漫的绝望怨念!

符牌左眼深处,猩红的指令彻底覆盖了冰冷的数据流:【目标锁定…核心污染源…强制吞噬协议…执行…载体同步率…100%…压制负面精神侵蚀…】

“吼——!”

陈默的咆哮淹没在怨念的噪音中,只剩下喉间的震动。他不再是人,而是化身为符刀延伸出的、纯粹的毁灭与吞噬的意志载体!身体违背物理法则,在粘稠的“肉壁”上借力猛蹬!手中符刀带着撕碎空间的厉啸,化作一道毁灭性的暗红闪电,狠狠刺入眼前翻涌蠕动的灰白粘稠物质的核心!

噗嗤!!!

如同烧红的铁钎捅穿了凝固的尸油!刀锋没入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冰冷污秽到极致的怨念洪流顺着刀身狠狠倒灌入陈默体内!这股力量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它蕴含着婴儿被粉末糊住口鼻的窒息绝望;母亲撞碎头颅的癫狂怨恨;张老头被无形之手碾碎的恐惧;还有百年来无数住户在这栋楼里积攒的阴暗、压抑与无声的崩溃!

陈默的身体如同被投入冰火地狱!一半是符刀吞噬掠夺带来的狂暴力量冲击,撕裂着残破的经脉;另一半是怨念核心垂死反扑的冰冷侵蚀,冻结着灵魂!他七窍瞬间渗出暗红的血丝,皮肤表面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泛起大片灰白的溃烂纹路!符牌左眼深处,猩红的指令流剧烈闪烁,几乎被混乱的负面数据淹没!

墙壁深渊中,那被符刀刺穿的“核心”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更多的灰白粘稠物质如同暴怒的触手,疯狂缠绕上陈默的身体和刺入的符刀,试图将他和这致命的武器一起拖入永恒的腐朽深渊!整个空间的扭曲拉伸感骤然加剧,房间的轮廓在怨念的沸腾中彻底消失!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都被污秽的怨念洪流彻底淹没。意识只剩下符牌冰冷的镇压意志、符刀贪婪的吞噬本能,以及那来自怨灵核心、如同亿万亡魂齐声诅咒的庞大负面冲击!

角力!最原始、最残酷的灵魂角力!

陈默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一部分被那窒息婴儿的绝望拖向永恒的黑暗;一部分被母亲撞墙的疯狂拽向崩解的边缘;还有无数碎片化的、来自其他牺牲者的恐惧尖叫,试图将他彻底瓦解!符牌的冰冷意志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冰山,艰难地维系着核心的完整与清醒。

就在这时,符牌左眼深处,那混乱的猩红指令流中,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独立分析模块被激活:【检测到核心怨念聚合体结构…高熵值…逻辑冲突节点锁定…目标:执念核心(双重性:婴儿窒息源头/母亲绝望载体)…机会:剥离…】

机会!

陈默所有的意志瞬间凝聚!他放弃了对抗那无孔不入的负面情绪侵蚀,将残存的精神力连同符牌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狠狠刺向符刀刀尖触及的那片污秽核心!

剥离!

意识在怨念洪流中艰难地“触碰”到了目标——那并非实体,而是两种极端痛苦互相缠绕、互相怨恨却又无法分割的扭曲执念:婴儿对窒息的恐惧与对母亲的怨毒;母亲对自身疯狂的悔恨、对婴儿的愧疚以及对命运(被丈夫抛弃、被生活压垮)的无尽怨恨!它们如同绞缠在一起、互相啃噬的毒蛇,构成了“墙衣”最顽固的核心!

就是现在!

符牌冰冷的意志化作无形的刻刀!符刀吞噬的力量化作狂暴的剥离器!

“断!”

陈默在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嗤啦——!!!

如同撕裂了某种无形的枷锁!符刀刺入的核心位置,爆发出刺目的惨白光芒!一股精纯得令人心悸、却又蕴含着极致悲伤与怨恨的“执念源质”,被强行从那污秽的怨念聚合体中撕裂、抽取出来!这股力量瞬间被符刀贪婪地吞噬、吸收!

“呃啊啊啊啊——!!!”

整个灰白空间发出了濒死的、惊天动地的惨嚎!所有蠕动的粘稠物质骤然僵直!墙壁上浮现的无数痛苦面孔瞬间凝固、碎裂、化为飞灰!翻涌的深渊停滞!那股无处不在的挤压感和噪音洪流如同被掐断般骤然消失!

失去了最核心的“双重执念”支撑,这庞大的怨念聚合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柱的巨兽,瞬间崩塌!

哗啦啦——

粘稠的灰白物质如同融化的蜡油般迅速瓦解、崩溃、蒸发!扭曲的空间如同镜子般碎裂!墙壁、地板、天花板的轮廓飞快地重新浮现!

陈默重重地摔回在601房间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是黏糊糊的、正在迅速挥发消失的灰白残渣。房间恢复了之前的景象——剥落的墙皮,满地尘埃,只是那股甜腻腐败的气息淡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后的焦糊味和一种诡异的、类似雨后泥土的清新。

手中的青铜符刀沉寂了下去,刀身温度迅速降低,恢复了冰冷的金属质感,刀吞口处的搏动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陷入深度休眠。而符牌左眼深处,那枚冰冷的“棺钉”核心,正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温润而沉重的微光。它内部似乎在缓慢转动,消化着刚刚吞噬的那股精纯而庞大的“双重执念”。符牌视野左下角,一行冰蓝色的状态更新无声滑过:【核心数据库更新…新增:高纯度‘绝望/怨恨’复合精神样本…解析中…载体精神韧性阈值提升…】

结束了。

剧烈的咳嗽从喉咙里冲出,带出带着灰白碎屑的暗红血块。陈默瘫在地上,遍体鳞伤,精神和肉体都濒临枯竭。但腰腹和眼眶伤口的剧痛,反而带来一种虚弱的真实感。他看着天花板角落里残留的几缕惨白“菌丝”,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黑,最终化为灰烬簌簌飘落。

一个月后。

和平路七十三号的单元楼,没有倒塌,没有成为废墟。它依旧矗立在城市的角落里,像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愈合的疮疤。

阳光难得地透过六楼601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在地面积尘上投下昏黄的光斑。空气里那股顽固的甜腻腐败气息几乎消散殆尽,只剩下老房子固有的灰尘味和淡淡的石灰水味——那是零局善后人员匆匆处理过的痕迹。墙壁上剥落的墙皮被粗糙地铲平,抹上了一层廉价的白灰,暂时掩盖了底下的伤痕。

陈默靠在那张瘸腿椅子上,闭着眼睛。身体表面的外伤在符牌力量和自身强韧体质的支撑下已大致愈合,留下纵横交错的暗红疤痕。最深的伤口仍在体内缓慢修复,每一次呼吸仍带着隐痛。符牌左眼深处,那温润沉重的微光稳定流转,消化已经接近尾声。青铜符刀如同沉睡的死物,静静躺在手边。

楼下不再有持续的滴水声。偶尔有住户经过楼道,脚步声依旧很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小心翼翼的警惕。没有人再面壁,也没有人半夜提着红塑料桶刷墙。死寂取代了恐惧,却并未带来生机,整栋楼沉浸在一种古怪的、空洞的“平静”之中。如同被蛀空了内脏的蝉蜕,徒留外壳。

老旧的二手电视机摆在瘸腿方桌上,屏幕闪烁着雪花点。陈默没有开灯,任由电视屏幕的幽光照亮房间的一角。他并非在看,只是让这点微弱的光线和声音,填充着这死寂的空间。电视里正播放着本地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空洞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本台持续关注‘都市怪谈探秘’栏目失踪主播‘夜莺’一案。据悉,拥有百万粉丝的网红探险主播‘夜莺’于昨晚深夜独自前往位于西郊的‘杜家老宅’进行探秘直播,期间信号突然中断,至今失联已超过二十小时。警方已介入调查,目前尚未发现有效线索。‘杜家老宅’历史悠久,曾多次传出灵异传闻,此次事件引发广泛关注……”

陈默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几乎在女主播提到“杜家老宅”四个字的瞬间——

嗡!

左眼眶深处,那枚沉寂消化中的符牌核心,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震颤!如同精密钟表内部某个沉寂已久的齿轮被突然拨动!温润的微光瞬间变得锐利!一道冰冷的信息流直接从符牌深处刺入陈默的意识核心,没有任何延迟,没有任何缓冲:

>>>警告:侦测到异常空间坐标(杜家老宅)…能量印记匹配…**>>>匹配源:深黑石碑(博物馆Ⅲ级污染物)次级衍生符文结构!…>>>**污染活性:激增!…威胁向量锁定:高密度精神模因污染(空间寄生型)…**>>>关联事件:主播‘夜莺’…生命信号特征:捕获失败…状态:高度污染覆盖…建议:立即介入清除污染源…

冰冷的文字没有丝毫情感,如同一张死亡通知书,直接拍在陈默的意识里。

他猛地睁开仅存的右眼!

电视屏幕上,正好切到“夜莺”主播的社交账号头像——一张年轻、时尚、带着探险者特有好奇与自信笑容的脸庞。这鲜活的面孔,与符牌信息中冰冷的“高度污染覆盖”字眼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符牌核心的震颤并未停止,反而如同定位成功的探测器,传递来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向感”——指向西郊,指向那个所谓的“杜家老宅”。那感觉,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从符牌深处延伸出去,死死地拴在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地方。

陈默缓缓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走到窗边,推开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傍晚微凉的风灌了进来,带着远方城市模糊的喧嚣。他望向西面,那里是城市扩张的边缘,是灯火逐渐稀疏的地方,是坟茔和传说滋生的土壤。

腰间的青铜符刀,沉寂如死,但刀吞口处,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搏动感,此刻似乎……清晰了一丝。仿佛嗅到了远方传来的、更加“美味”的腐朽气息。

陈默伸手,拿起靠在墙边那把已经恢复了冰冷沉重的青铜符刀。

新的猎物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