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翦夜袭亡楚,项燕自刎言谶

公元前223年,河南平舆的宽阔之地,上将军项燕率楚国四十万大军,与秦将王翦统领的六十万秦军,打了一场楚国青史上史无前例的恶仗。

迄今为止,秦军主力已在亡楚之战中被项燕掣肘一年之久,这位历史上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六合的秦王嬴政,终于要清除统一天下的最后强敌。此时正值寒冬,楚国虽号称四十万良将,但大多乃项燕东拼西凑,基本是压上了整个国内儿郎,又以楚王负刍不堪大任,致使国存危亡之间,将士们贴身盔甲衣物绵薄不说,并有大战前,野炊难起食肉不足,多有冻伤疾病,此三则缘由,断不可比较秦王挥师可聚六十万大军,楚国的灭亡,仿佛早便注定。

两军对垒,主战场人数近百万将士,犹如怒海中拼命汇集的两线浪潮严阵以待,秦军旗甲兵手握的铁杆大纛旗上,秦字触目狰狞。行至对军阵前,最前方刀盾手整齐排列,拉开遥不可及的一线阵法,后方长予架在列阵肃严的盾牌细缝间,半身铁枪穿刺而出,从任何方位冲杀注定是难以突破的铜墙铁壁,秦军的黑色盔甲在寒冬日光下,照耀的微光凌冽,散发出冰冷的肃杀之意。

军阵中最为醒目的秦字大纛旗下,建立起一个高出长予的木质平台,王翦肃立在上,紧紧捏着一柄尚未出鞘的锋利秦剑,神色阴冷刺骨。昨日,王翦与李信在营账中推演今日战局,不由得浑身激动颤抖,发现此战竟高至九成胜算,十成十打的楚国再无一战之力,这样一来,秦军挥师南下完成一统大业指日可待,其一,楚国王土除上将军项燕外,再无能臣可用,也就是说,生擒或者就地斩杀项燕之后,楚国便大势已去,其二,项燕对楚王负刍的无能早就心生嫌隙,若不是外患秦军伐楚,此时发动兵变对楚国乃是雪上加霜,朝堂几大世族又无稳住朝局新王人选,恐怕项燕在此之前便要围城夺主,其三,楚国四十万大军老弱病残居多,加之人数优势,战力不及秦军四分之一,可以说此战大体无甚悬念。

王翦想到这里,定了定心神,“狗娘养的项燕,区区十万人拖了老子一年之久,害的老子在朝中屡屡抬不起头,今日怎么说也要取你狗命!”

时年王翦已近耄耋,但这位一生奉献给秦国的将领,浑身游走的杀意之重,非任何年轻将领可比,而且随着年纪增长,王翦的战场决策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此次率军伐楚,乃是采用项燕最为善用的拖字诀,不论楚军如何挑衅,王翦始终不曾主动出击,一直拖到楚国将士人困马乏,才拍案决定打这一场十拿九稳的恶仗,如此一来,秦国便可轻易亡楚,不至耗费大量人马为在伐楚之战上,从而拖累后面剿灭齐国这个大国。秦国朝野上下并不知王翦此番稳妥计较,只道合李信蒙恬两员大将,六十万大军粮草日日消耗巨大,但整整一年寸步不前,莫不是王翦年老智衰?

王翦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一生从未吃过败仗的卓越将领,自然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整整六十万兵士,一个实力悬殊的楚国便如此小心应对,久围而不攻,早就磨了他一肚子火气,今日开战前传话给各位驻军武将,生擒项燕者,官升十五级直封少良造,封地万户,所在家族终身免役外加十年免税,斩杀项燕者,官升十级拜左庶长,封千户,但有临阵逃脱者,立斩不赦,如此赏罚并下恩威并施,全军上下唯有死战了。

王翦扭头望了望全军气势,当真是一鼓作气,不由得轻轻点头,长剑一声清鸣,已然出鞘,王翦向前道:“杀!”一声令下,秦军先锋刀盾万人队,齐齐向前开进,乌压压犹如黑云压城,目标直指勒令在马上的项燕。

此时项燕也是杀意浓浓,他虽贵为楚王亲拜上将军,但项氏已在楚都郢寿如履薄冰,一则项燕此前大败李信,直给楚国上下人人之自信,犹然忘记秦国壮大事实,二则无能国君负刍昏招连连,此次王翦攻楚竟要求项燕强攻破秦,一月之内必须将王翦赶出楚国边境平舆,当项梁快马加急告知王命,项燕几乎一拳砸碎桌案,绕着幕府大厅来回踱步。

他原善用拖战,便是以战养战,秦国兵强马壮毋庸置疑,最忌讳头铁般地横冲直撞,项燕采用最稳妥的打法,与王翦其实算是不谋而合,秦国六十万大军驻扎边陲,这两年内项燕便屡屡派兵骚扰,大小战役多是以兵多胜少,这便是这拖字战的妙处,慢慢磨平秦军一鼓作气的气势,也就不战而胜了,但时机未至大成决计不提早开启决战!项梁在大殿上磨破了嘴皮,仍被负刍这种自负到无药可救的国君甩下一句话:一月之内项燕必须突破秦军壁障,大举移兵胜秦!

这是铁了心要与王翦真刀实枪火拼一场。

项燕在营帐中绕了好几遭,不断思索着眼下战局。打不打?打则声势做大,不在乎死多少人,只要蒙蔽了王翦与负刍,转而淮南再联合齐国从长计议共同抗秦,此局也就算解了。项燕身形猛地一顿,右手一拳狠狠击在左掌上:“干他娘的!”

最终项燕传来儿子项梁,吩咐他前去部署战局,从平舆、寝城、汝阴三大营垒一齐开出,发动御秦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猛攻。项燕知此战胜算不大,虽然是做给郢寿那位只靠坐在王座上指点江山的负刍看的,但也并非毫无准备,他亲自引兵与王翦在平舆展开决战,实则楚国江东精锐并未出动,项家世代忠良之辈,即便再对国君有意见,断不可做那亡国之臣,若是在万分之一的可能间战胜,楚国自然得以喘息数年,转而联合齐国未必不可动摇那嬴政的根基,天下众多能人异士也未必不可再出一个荆轲,然而一旦此战告破,江东楚军子弟兵便成了最后的家底。

这可谓是真正的孤注一掷啊!

项燕捋了捋捶至胸前的胡茬,绝不做那冲锋陷阵的涉险勾当,手握长枪顶在腰间,猛地向前一指,亦是冷冷道:“杀!”

顿时一方黑色甲士,一方红甲士卒便齐齐做那前锋冲阵,在这片高达万亩的平原上,百万将士齐声呐喊,声如震天。

秦军后方,弓弩手早已拉满的弯弓蓄势而发,听一声号令齐齐释放,弹伸而回的弓弩震的嗡嗡作响,数千弓箭犹如一条条冲天巨龙,在宽阔无垠的天空中攒集起一道道黑点。箭雨当头而下,劲道奇大无比,竟然将楚军用精钢制作的盾牌透心而过,不慎射在兵士身上的长箭,连带着整个人往后倒退数丈,搽地飞出卷起一道道狰狞的沟壑,尘土飞扬,还未近身,楚军已经折损近千人!

这不过是刚刚进入秦军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楚国前锋士卒便已经是活生生的人肉靶子。秦国箭士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每人一张十石巨弓都可拉至满月,杀力自然不需怀疑,百步之外均可一箭命中,血溅当场,但反观的楚国这边,项燕回头望去,暗暗摇头,顶在阵前冲锋陷阵的将士都多乃老卒,更不用说挑出来选做弓箭手,能拉开六石弓箭都可用作宝贝疙瘩。秦军百步外可以弓箭射杀,楚军便要再向前推进数十米,箭雨才可发挥威力。

这一战根本就是在让这些为楚国浴血奋战的将卒前来送死!

项燕策马站立的左侧,是先前在郢都大殿与君臣吵得不可开交的项梁,虽然以项家撒手不理军事作为威胁,要来了国内各大王族粮草支撑战事,但项燕心下清楚,如今抗秦最大的阻碍乃是郢寿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国君负刍,只要楚君一日不换,退秦的成功率是会大大的缩减,此战之后,项燕是一刻都不想等了,必须亲自回郢都接回项羽,然后领军逼宫!

至于新君人选,项燕自有打算。与其并肩落座在白马背上,比起项梁还要靠前一步的冷峻将领,四五十岁左右,留着一圈围绕嘴唇的八字胡,与项燕的红色甲胄不同,穿着一身泛着白光的银色盔甲,微光粼粼。

这人是楚考烈王熊元之子熊启,母亲则是秦昭襄王的女儿(史书并未指出姓氏),那时秦楚两国交好,熊启自呱呱坠地,便一直生活在秦国,后来助秦王嬴政平叛嫪毐之乱,赐名昌平君一时风光无两,自嬴政及冠亲自掌权,再到后来逐一破灭燕、赵、韩、魏四大雄国,昌平君皆有立下汗马功劳,但面对楚国的破城良策上,与老将李信犯了冲突,李信主张闪击楚国,以秦国的强大,断然可用二十万兵马逐个破敌,进军郢寿。但王翦与昌平君知楚国战力不弱,更有大将军项燕坐镇,不可轻视鲁莽,唯有凝聚至少六十万大军,堵截在楚国边境,待其兵卒坐吃山空,再一剑破之。

嬴政那时已轻易灭四国,已经看轻了天下大才,认为一个项燕翻不起太大浪花,没必要打的束手束脚,况且六十万大军粮草的消耗便是天文数字,便果断选择了李信的破敌良策,昌平君多次进言无果,还让嬴政渐渐冷淡了去,乃至最终被贬止郢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