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教九流(四)

《第二章-暗影(上)》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样的短暂。转眼又是周天,戚雅暮无精打采地拖拉进了学校。懒得操心明天的期末,也懒得费脑子去想想自己的准高三大一轮复习和后期的冲刺,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和阮默一起去兰玉——

阮默和松露入选了一个英语比赛,决赛在兰玉,定在期末考试结束一周后。戚雅暮正好也想暑假出去玩,就打算以个人身份去陪赛,权当旅游——章子袤也要陪松露一起去。她最近把所有应该投入到期末复习中的精力全部放在了旅游规划上,却被一些敏感的小事搞的兴致缺缺。

周日,夜。

凌晨1:27,阮默悄无声息地打开宿舍门,走进了公共洗手间。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这方视野的每个角落,窗边的白衣男人抽着烟,望着对面的女生宿舍,阮默仔细看去却发现对方已经闭上了眼。

“草木沉。”

男人无声笑了笑,算是回应。他抖了抖衬衫上洒落的烟灰,将剩了半截的烟头扔出了四楼的窗外。

“您还是注意一下,毕竟会有巡查老师和起夜的学生。”阮默稍有不满,“何不换一个地方说话?以你的能力,带上我,应该不困难。”

“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不过你哥哥已经在我手上了,您还是不要过于表露自己的意见。”

草木沉依旧是古画里走出来的脸,穿越了千年的光阴,一举一动还是有一种复古的高贵优雅,丝毫没有被邪神侵扰随时可能暴走的迹象,哪怕是说着恶狠狠的话。

下一秒,二人便出现在了喧闹长街不远处的某僻静河岸。木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酒,几个服务生正在窗玻璃后笑语盈盈准备餐点。

“你居然还能把两个平行世界捏合到一起去。”

“没那么大本事,只是修改了原本在座的两个倒霉蛋的记忆。”

阮默将“外星人脑溢血”一饮而尽。“这杯算欠你的,我记下了,你死之前一定会收到我的转账。说正事吧。”

盛夏,河岸尽是半人高的郁郁葱葱的草,夏虫就隐藏其中不知疲倦地鸣叫。生如昙花的它们是断不敢露面的,生怕好事的人类轻易曲折那细细的脖子。阮默无心与它们作对,所以总觉得少了些和突然跳上肩头的小家伙絮语的欣喜。

明明心知肚明却非要走形式地唠叨一遍,这就是谈判的真谛。两人都不知从何说起。

“我也没几天活头了,兴许明天?兴许明年?最多到你高考结束吧,我一定就已经死了。”草木沉开启话头,“临近离魂,那位邪神大人的反噬越来越强,我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血色。”

阮默扫了一眼他的眼睛,夜幕里,黑红的眸子映着河岸的光,竟有些摄人心魄。

“我理解你的心情,忍耐了一千年却始终爱而不得,一定很痛苦吧...”

“痛苦?我自己都不理解我的心情。”草木沉晃了晃杯中的冰块。那应该是干净的伏特加,浮在冰块上,金黄的酒液折射着周遭的一切,放大着被风霜剥离千年依然葱白如玉的手指。

“一千年前,她突然领着一个缩头缩脑的男孩来跟我道别,说她要去完成一个使命,这个男孩将成为她的骑士——当时兴许还没有这个词呢,要和她一同走过接下来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的日子。

“当时他们还没有尘灵,没有任何能力,去深山老林只能骑马。临行前夜我死缠烂打逼白杭说出了因由,他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一千年后,他们会在宇宙的最深处合葬。”

说“清清楚楚”和“合葬”的时候,他像个孩子一样恶狠狠地咬碎了一块冰,随后又自嘲地笑笑,像是刚对着绿幕演完了一场没加特效的戏。

“后来,机缘巧合下,我接触到了一本上古邪神的书,鬼使神差地就和那位邪神心意相通,换得了一千年的生命。”

“代价是什么?”

“各种反噬。今天断腿明天断胳膊是常有的事,然后睡一觉再接上,周而复始。我也老啦,上个月胳膊被割了一个很深的口子,虽然愈合了,但痛觉残留的越来越久。他也怕我受不住提前死了,这样会给邪神大人在他的圈子里留下信誉问题,所以破天荒地让我完好了一个月。”

他还想继续说,服务员突然没打招呼就走过来,微笑着放下两盘甜点。

“抱歉,忘了修改她们的记忆。”

草木沉没心没肺地挑走了两块蛋糕上面的草莓。

“这么多年来,我想了很多方法要杀了白杭,虽然都因为流笙的干预而失败了,但我从来没放弃过要抢来白杭的位子。你知道西方的决斗吗,为了获得自己心爱的女孩,可是要拿命去赌的。可是白杭就是个懦夫,他甚至都不敢出面,整日游山玩水寻欢作乐。真是讽刺啊,他明明只是一个只会在俗世里风花雪月的叛徒。“

“你和我哥哥的交易就是为了引出白杭吗?”阮默的脸色阴沉下去。

“是的,现在,我已经找到他了。千年之末的大动乱不日就会降临,到那个时候,没有人能阻止我杀死白杭。”

酒桌上静下来,阮默吃着蛋糕,似乎在想些什么。

“你后悔过吗?”她突然抬头,有些狡黠地看着眼前这个正在仰头看着星星的男人。如果戚雅暮看到这一幕大概会气死,向来在她面前吝啬一个微笑的阮默,居然会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摆出好几个灵动的表情。

草木沉低下头来,搅动着化掉了的冰。

“你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我总会忍不住的想,如果你真的得到了水流笙,真的可以与她长相厮守生死都在一起,你真的会满足吗?当发现她似乎并不值得你那么做的时候,你真的会心甘情愿地,就这样,局限于此吗?”

阮默歪头等待他的回答。其实草木沉没有义务回答她多余的问题,这次会面的唯一目的就是告诉阮默自己为什么要和她哥哥扯上关系。

“或许曾经怀疑过吧,后悔当初的冲动与执念。或许放弃这个年少时相对喜欢的玩伴,我会在景德年间找一个穷人家的女孩成亲,平平淡淡地度过短暂的一生,也好过没有结局的枯等。”

阮默又笑了。“人总是不满足。”

“因为价值并没有衡量的标准。要说值不值的话,我受了这么多的苦来换一次殉情,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但感情之事谁说得清呢?虽然时间已经消磨走了很多东西,但我大概还愿意再看她一眼。此外,”

草木沉从桌子底下扣住阮默的脚。她鞋子里的小刀即将刺进草木沉的小腿。

“此外,我已经是这一世的凶元了,如果我再是一个坏人,借邪神之力在大动乱中闹个地覆天翻,那我一定觉得再值不过了。”

草木沉松开手,小刀掉在地上。她面无表情地挑起最后一小块蛋糕,剔掉夹层里的菠萝,撇撇嘴,然后轻声唱道:

“有时会突然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歌声追着晚风跑了很远很远,最后消散在黑而透亮的河面。阮默起身退后两步,向着草木沉一挥手。

“可惜我活不到一千年,却要迎接很多人活上一万年也遇不到的起落。送我回去吧,草木沉先生。”

草木沉眼底漾起一点红。他的脸总是那样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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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潦草结束,阳光明媚的下午,戚雅暮将最后一张演草纸塞进自己的书包里。灰尘在桌上跳舞,值日生们提着扫把抹布在清理高二的残渣。

“再见就是高三了,戚雅暮,重点班等你!”

一个妆容精致的高挑女孩将抹布往窗台上一扔,顺势坐在了戚雅暮的桌子上。辛怡,班里的语文课代表,也是松露的同桌,家境十分优越,日用品都是戚雅暮叫不上名字的奢侈大牌,成绩也是顶尖。

在这样一所破烂的高中里,阮默和她大概是为数不多有希望冲击885的吧。戚雅暮想着,转头望向窗外。

“别抬举我了。”

她这个中游偏下的学习混子,高三只能继续在普通班混吃等死了。

“松露说要一起聚一聚,来吗?”

楼下一阵喧哗,戚雅暮伸长了脖子看过去,是一群男生眉飞色舞从教学楼里冲出来,旁边走着两三个零散的女生。这个点只有高一高二的放假了,他们俨然无心顾及学长学姐们的复习,爽朗的笑声久久回荡,一个看起来有点小帅的染着一头黄毛的男生正伸手去拉旁边某个扭捏的姑娘。

“年轻真好。等我们高三的时候,新来的小孩们也会这样心无挂念地闹吧。”辛怡继续擦着她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