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赠礼》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辛怡点了一些戚雅暮叫不上名的正餐,一个高挑帅气的小哥坐在她身边,正在咔嚓咔嚓咀嚼冰块。戚雅暮拘谨地坐在辛怡对面,盯着面前的冰美式,心中丝毫没有喝的欲望。倒是司灯影欢欣雀跃地捣鼓着面前的西冷牛排,熟练地操着刀叉,还有模有样地系好了餐巾。
“辛怡你其实不用这么照顾我,我本来也是想凑个热闹而已,不需要你为难的...”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
当时,辛怡轻轻敲了敲玻璃,惊动了窗下无精打采的行人。戚雅暮猛一抬头,浅浅微笑的女孩比了个让她回来的手势。这时一位侍者从辛怡后面探出头来,辛怡指了指窗下的二人,说了些什么。侍者面露难色,但是辛怡从容不迫的模样让她知道这是不容忤逆的决定,于是很快那个小丫头追出来,一脸无奈地告诉她,辛怡小姐请他们进来。
“这有什么为难的?我是这的常客了,估计比松露还熟悉这里。贡献了那么多钱,总得赏我几分薄面吧。”
好有霸总的气势,虽然辛怡本就是未来的霸总。
戚雅暮牵着司灯影坐下,这时侍者已经将碟盏摆了上来,以戚雅暮浅薄的阅历只知道这是西餐。
“这是我父亲朋友家的小孩,来菁台玩几天,让我帮忙带孩子。”戚雅暮简单介绍两句。
“幸会幸会。”说话间,辛怡等的客人已经走了过来。他穿着休闲的运动服,带着一顶棒球帽,像是刚从球场下来,那阳光向上的气质与慵懒的聚会格格不入。他径直坐在辛怡身侧,摘下帽子,将手里的礼盒和一个巨大的礼品袋递给辛怡。
这下戚雅暮得以打量他的脸。长得很端正的小伙子,像是大学生,说话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笑。
“东西帮你拿了,我来蹭两口吃的,然后回去。”
“介绍一下,我男朋友,张巽,在虢槐外国语大学。”
戚雅暮木了。辛怡居然有对象,还是大学生?
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才后知后觉道了句“你好”。
“同学聚会,要是我没回你消息就是在玩,别介意。”辛怡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巽很热情地说了些多多照顾辛怡之类的客套话,把本就一点点的马天尼喝了,又往嘴里塞了片肉,然后起身,拍拍衣服,扬长而去。
简单的照面,没什么值得戚雅暮去记的东西。短暂的热闹后桌上又陷入了安静,戚雅暮和辛怡两厢无话,各自刷着手机,沉默不语。
“衣服挺好看。虽然和你平时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哈哈。”
“谢谢。本来想着毕竟是聚会,还选在这样正式的地方,还是应该穿的庄重一些。”
“那你更不应该转头就走呀。没有任何绅士会拒绝一位认真打扮的女士的请求,那些毛头小子就这样把你赶出去,真的太不礼貌了。”
“辛怡你别瞎说了,本来就是我违反了规定,还让你......”戚雅暮只当这是安慰自己的客气话,也没太在意。
“所以我无视规定,邀请你进来了。”她忽然双手撑着下巴,直视着她。戚雅暮觉得气氛顿时严肃起来,好像辛怡正在宣布什么重大的事情。
“你呀你呀,就是性子太软了。”辛怡忽然朝后靠过去,长长吐了一口气,高马尾扫了背后那桌的客人的头顶,客人回头,可能也在腹诽两个顶了天是大学生的小毛孩是怎么进来的。
“网上很多人都在骂双标狗,但是我觉得双标没什么不好。这天底下有成千上万个会打篮球长得帅的男生,可是我只喜欢张巽一个,这就是双标。我会在背后痛骂插队的人,可是如果我的朋友来插队,我会毫不犹豫让出位子并跟其他人丢一个白眼。我的心就那么大,不可能博爱到平等对待所有人,所以我会倾尽所有去关照我看重的人。你是我的朋友,我让侍者放你进来,她是否为难与我无关,我只需要你不为难就好了。”
这番三观不正的话说出来仿佛表白,戚雅暮一边担心着附近被插过队的客人不要偷听了对话然后一拳打过来,一边又觉得心里被什么紧紧缠住,辛怡这一番疑似掏心窝子的话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不想做大姐大,我就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的朋友就是我的财产,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财产萎靡不振的,你们精神起来,我也有炫耀的资本。”
“为什么要说这些?”
“有人托我来帮你。那个人给了我爸很多钱,我也不好推脱,就来咯。不过这些也是我的心里话,不是剧本,我是真的觉得你活得太累了,虽然没有钱没有权的普通人活着都很累,但是他们可能会因为生活中平凡的小事获得满足,有一些微小的幸福感。但你不一样,你同样没钱没势,但是却有很大的志向,只有当那个终极目标实现的时候才会真正得到解脱。那个人说,这一路过于艰辛漫长,你性子太软了,怕你提前倒下,让我来给你加把劲。”
我?远大志向?别做梦了。拿离未来最近的事情说,她甚至都没把握考上大学,甚至也没有规划过高中毕业后该如何打工。她只想得过且过,浑水摸鱼,在妈妈彻底疯了之前,在周癸停止给她送生活费之前,她只想在每个午后懒懒地晒太阳。
“你也觉得自己没有志向?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辛怡不客气地嘲讽了一小句。说话直来直去是她惯常的风格,戚雅暮到不介意。
“但是那个人说的信誓旦旦,仿佛你终有一天会觉醒一样。觉醒了干什么,拯救世界?但是不管怎样,同窗一年,如果以我的想法来说,我也希望,嗯,你能活得痛快自如一点。”
“还能怎么痛快自如?在遵纪守法好公民的范畴内老实工作赚钱生活,不可能跳出社会这个怪圈。”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要实践的那个志向,并不属于普通人。”
辛怡的语气陡然冷了。像个话痨一样叭叭叭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现在她又重拾了自己女王般的气场,靠上前来,盯着戚雅暮。
“这些...都是‘那个人’告诉你的?”
“对。”
“他是谁?”
辛怡看到她在微微颤抖。如果不是见惯了戚雅暮总是一副神游天外事不关己的模样,她甚至会因为这一瞥而误以为她是个背负了什么国仇家恨要复仇的穿越来的刺客。
只那一瞥,戚雅暮的神色又黯淡下去。
“客户要求保密。但我可以透露给你的是,这一切都是电话里讲的,他是个预言家,我没有见过真人。”
天色暗了下来。又是一个黄昏。
一对俊男靓女出现在门口。松露,章子袤,今晚的主角,堂堂登场。
她还是带着对象来了。
辛怡将礼物袋递给她,然后向松露和章子袤招手。简单的寒暄,玻璃门开合,她拎着包消失在昏沉的暮色。
那个单薄的背影让戚雅暮忽然想到了阮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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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女人,戚雅暮见过太多太多各式各样的女人。辛怡,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的典型,行事作风一如说话风格般单刀直入,像一柄长枪利落而不留情面地杀进来,留下汪洋恣肆的一笔,又头也不回地踩着月色离开。松露,简简单单、心思纯净得像水一样的女孩子,只需要一颗糖便会高兴起来,和男朋友一起规划着或许没有荣华富贵但一定和和美美的未来,乐观开朗,积极向上。阮默,心思缜密,倔强内敛,天塌下来也要把秘密守在肚子里,所有的苦痛一人消化承担。温漫,典型的小家碧玉,虽然生在北方却像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心地善良,踏实本分,甚至不会说脏话。
还有妈妈,许菲菲,一个被坏男人剥夺了人格而变成行尸走肉的可怜人。
戚雅暮觉得这么多女人应该包揽了世上所有女人的性格了吧,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还漏了个自己。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又或者是她潜意识里不想好好认识自己,所以她一直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如果某一天真的天塌了,自己或许就像个王八,或者树懒,或者考拉,刚刚扭动一下自己的脖子试图了解发生了什么,就会被掉落的巨型岩石砸死。但是辛怡忽然就单枪匹马杀进来了,像个人生导师一样,将自己的个人见解和那个神秘的预言家的话杂糅在一起传授给自己,说你其实是一只鳄鱼,虽然多数时候喜欢在河岸边晒着自己白花花的肚皮,或者像一只在大洋深处里与世无争的冥河水母,但是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是鳄鱼要暴起去追赶猎物,或者用几十米长的触手将敌人拖入不见天日的深海。
确实有点扯淡,但是她觉得这是真的。倒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但是她想到了戚明光。
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也像个神秘的预言家,正在将对幼年阮默说的每一句无心的话变成现实。
她攥紧了自己的裙摆。
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她看着辛怡,忽然想要不顾一切地拿回这条裙子。虽然只是回一趟老屋而已不需要她付出惨烈的牺牲,但是她有理由相信,哪怕真的要上刀山下火海,那时的自己也会就这样硬生生闯过去。
在一般人眼里,一个平日里本本分分甚至土里土气的姑娘突然穿了条低胸短裙招摇过市,八成是“学坏了”,“要去钓男人”。但是戚雅暮很清楚那条裙子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分量,它是个象征,是将自己平和安宁的生活同多少有点惨的未来割席的利刃。看着辛怡的那个下午她的心底也在呐喊着要重拾旧日的辉煌,她不应该是一个成天混吃等死的高中生,她有一个下落不明的爹,一个在逃强奸犯的继父,一个被虐待而失去理智的妈妈,她应该像是父亲口中的“勇士”一样捡起旧日的武器,救回父亲,让周癸去死,让妈妈得救。
或许父亲确实在她未曾注意的角落干了什么坏事而被流放到了天涯海角,或许周癸罪不至死,或许现在的生活真的是妈妈真心实意的选择。但是就像辛怡说的那样,人总是双标的,她希望父亲像个英雄一般王者归来,希望周癸速速下地狱,希望妈妈能享受幸福的后半生,嘴上的冠冕堂皇,生活中的向现实妥协,她扮演着随遇而安的角色,心底里的她说着你该像个侠客匡正天下。
天下说的有点大了,先匡扶小家的正义吧。作为侠客的戚雅暮肯定不应该是邋里邋遢穿着校服的模样,她心底的声音说,穿上那条干净利落的黑裙子吧,穿着妈妈的礼物,拿着那把顺手的短刀,去把周癸钉死在耻辱柱上。
于是她回应了自己的心灵,故地重游,短暂的崩溃后又回到了现实的模样。她终究还是个连只是换上裙子就要怕被路人指指点点的没长大的“小姑娘”,挥舞着速成班里学来的三脚猫的技能,没有贵人,没有闪光点,没有人脉去找戚明光,没钱起诉周癸,不敢让妈妈再受刺激,也不敢就因为一时冲动而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终究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一个绝对理性甚至冷漠无情的普通人。
她松开了攥紧裙子的手。章子袤在打游戏,松露正在点餐,暂时没人发现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可是,可是......
她那莫须有的志向是什么,她那一语成谶的父亲究竟知道什么,如果她确实除了“伪装成普通人”这条路之外还有其他路可走,她又会面临什么?
她抬头,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松露有些诧异地问她这么晚了喝咖啡是真的准备通宵,戚雅暮笑笑,伸长脖子去看獐子那平庸的战绩。
松露已经把辛怡送的礼物戴上了,精巧的玉桂狗。或许辛怡本来也会留下来说笑——她本来也跟张巽说自己会玩到很晚,却扔下礼物就转身离开。是因为碰到了提前来了的自己吗?也许女王大人本来准备隔着屏幕告诉自己,现在演变成了亲口说教,她自己也觉得别扭,所以早早逃离了尴尬?戚雅暮忽然又笑了,獐子不解她看着自己糟心的操作怎么还能露出“会心一笑”。
就当是辛怡送给自己的赠礼吧。戚雅暮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