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亲爱的卡米拉,自从十月与你在此共度那个星期之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了。我觉得很幸运,能和你一起度过整个秋假(1)。你应该没忘记我们一起在码头抓螃蟹吧?我想,你肯定还记得我大大的天文望远镜,你也会时常想起它吧?那时候,每天晚上你都会用它呢!只有一个有云的晚上例外,那天晚上我们留在厨房里烤松饼吃了。
或许,你还记得我曾答应过你,要给你写个故事的。现在你要仔细听啦!
今天,我开始写这个故事,是因为几天前你刚好满八岁了。和你一样,我也是在这个年纪才知道自己会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的。还有其他原因——这很重要,我想留到后面再说。为了让你明白这一切,我得先和你说说米卡的事。
我不敢说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得像发生在昨天那样清楚。但我得说,大多数的事情真的就像发生在昨天。当然有些地方我肯定忘记了,是我想象出来的。不过在讲起那些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或许你会说,这个开始太寻常了——如果期待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出生算是寻常的话。不过我可不这么看,通常我们认为的最寻常的东西才是最不寻常的。
那时候,我们养了几只可以在花园里自由奔跑的母鸡。你会觉得一只母鸡是很寻常的吧?嗯,曾经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那是在我遇到米卡之前的事了。
设想一下,如果你是一个孤独的、穿行在宇宙中的外星人,哪怕旅行了半个世纪,你也不能保证自己能看到一只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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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中有数以亿计的星星。在这颗或那颗星星之间,或许有那么一两颗行星。在年复一年的旅行后,你或许能够抵达一颗有生命迹象的星球,但哪怕在这样的星球上,遇到一只母鸡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的。或许你会发现一颗蛋,但我觉得,从这颗蛋里面跑出来的不可能是一只小鸡。
在整个宇宙里,或许都没有像我们地球上的母鸡这样的生物。而宇宙是那样广阔无际,我们根本不能说一只母鸡是“寻常”的!
既然我们已经说到了母鸡,那我还想提醒你,母鸡几乎每天都会下一颗蛋。你有听说过别的鸟类或是其他动物这样多产吗?
我用这种方式开始讲述米卡的故事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正是因为他,我才懂得了“一切都不寻常”这个道理。有时候会听到别人说“又是寻常的一天”,我听到这句话会觉得很生气,因为没有任何一天是相同的,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下多少天。
比谈论“寻常”的母鸡、“寻常”的日子更蠢的,大概就是谈论一个“寻常”的男孩儿或是“相当寻常”的女孩儿了。这么说的人,只是因为不愿意更多了解别人罢了。
那时,我马上就要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究竟会是弟弟还是妹妹是我们全家经常讨论的问题。虽然我很确定在妈妈圆圆的肚子里的肯定是个弟弟。至于为什么我那么笃定,连我都不知道。或许仅仅是因为我特别希望有个弟弟吧。
我们人类总是喜欢相信那些我们真的希望发生的事。很难想象我的小弟弟是什么样子,但弟弟起码会有点儿像我,如果是个小妹妹就更难想象了。
妈妈说,宝宝在她肚子里是倒立着的,还会经常踢她的肚子,踢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我就觉得弟弟真应该好好听话。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和他讲讲道理,当然这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必须经过很多年,才能学会尊重别人,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
弟弟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很陌生吧,不过我一点儿都不嫉妒他。他不会知道,在他身处的小小的、黑暗的空间之外,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要花好多时间慢慢适应很多不同的事情。我已经开始仔细思考怎么和他解释这一切了,我得告诉他这世界上的东西都是怎么样的。
弟弟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他从没见过太阳和星星、花朵和地上的小动物,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花朵和动物都叫什么,就连我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比如,我不知道美洲狮和美洲虎有什么具体的区别,只知道美洲虎比美洲狮大一点儿。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这个星球上有数以万计的不同的动物,估计在很长的时间里,我能让弟弟明白一条狗和一只猫的区别就足够了。
人们花了好几千年的时间给这世上的所有植物和动物取名字。到现在为止,这项工作也没完成呢。在人的一辈子里,要学会所有这一切,时间真的不太够呢。
弟弟就像是外星人第一次来到地球:“喂,有人在吗?还是一切都是荒芜的呢?”
“一颗蓝色的星球!看上去像颗糖果。或许这里会有生命?”
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我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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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半夜。我当时可能正在做美梦……
“醒醒,约亚金,”爸爸说,“我知道现在是半夜,但小宝宝不知道这一点,他想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了。”
“你是说弟弟啊。”我说。
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特别黑,我清晰地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爸爸问我能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家,他要送妈妈去医院,他说他们到了就会给我打电话。在他叫醒我之前,他已经给海伦娜姨妈打过电话了。在第一班公共汽车开始运营之后,她就会过来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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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自己搭乐高。”我说。
我必须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会搭乐高。我经常会搭几个登月火箭,那需要我的想象力帮忙。那时候还没有现成的太空乐高套装卖呢。
我很快就穿好了衣服,也很高兴弟弟要出生了。好吧,也可能是妹妹,但我心里很肯定,这会是个小男孩儿的。
现在他不会再踢妈妈了,我想。而且我也有好多个星期没有坐在妈妈膝盖上过了。
我记得我走到了窗户边,拉起了遮光卷帘。它发出“啪”的一声,然后一圈圈地卷了起来。我看了看天空中密布的繁星,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清澈的夜空呢。
我跑下楼梯到了一楼。妈妈坐在那个深深下陷的单人沙发里,手扶着腰。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爸爸说过生孩子是非常痛苦的,所以让我不要去烦妈妈。我只是想说,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真没那么简单。不过,这话可能要等以后再说了。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妈妈和爸爸走了,车灯也远远地消失了,天更黑了。
最糟糕的是,他们那时肯定一点儿都没想起过我。他们心里肯定只想着那个正要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小宝宝。
我在门口站了很长的时间。等我走进房子关上门的时候,整座房子空得就像外面的宇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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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挪威学生秋天有一个短假期,一般是在十月初。时长根据地区有所不同,一般为两天到一星期不等。——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