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遮住了韩清的视线,她看不到孟子寻的动作。
也正是因为看不到,所以她并不担心孟子寻会摇头拒绝她。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看不到,孟子寻便永远都没有拒绝她。
她会投胎。
她希望孟子寻也会投胎。
她希望孟子寻投胎后会来寻她。
她想让孟子寻知道,她不只想和他过家家。
孟子寻垂眸望着眼前的韩清轻眨双睫,双唇微启,想说声“会”却迟迟没有张口。
他根本没有机会投胎。
他已经拒绝过一次投胎了。
在遇到她之前。
他就已经没有投胎的机会了。
因为他认为,就算是重新投胎,他也不会有太好的结局。
所以当机会摆在他的面前时,他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投胎。
那时的他想了许多,却从未想过会遇到她。更未想过,自己会因为那一天的决定而后悔。
可是后悔又能有什么用呢?
机会只有一次。
拒绝了便是拒绝了。
他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投胎了又能怎样。
从变成一个无脸鬼开始,他便再也没有选择了。
更何况,又不是只要他后悔,他们便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重来,不过都是他们对美好的幻想罢了。
幻想只能是幻想,它永远无法变为真实的世界。
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动静,韩清有些失落,但却感到了一股上下扫动的风。
那是点头的风。
是孟子寻在回应她。
孟子寻苦涩扯唇。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给她否定的回应。
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欺骗了她。
收到回应的韩清笑了声,心情也瞬间明朗了起来。
她笑着仰头,继续问,“那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似是怕孟子寻会拒绝,所以她又补了句,“我们在过家家演成亲,你可不能拒绝哦。”
孟子寻望着她这副俏皮的模样微微勾了勾唇角,随后顺应着回了句“愿意”。
听到这声愿意的韩清瞬间怔住,僵硬了许久才问:“你说……什么?”
可能是觉得自己问的不对,韩清又补了句问:“刚刚……是……是你说话吗?”
因为太过惊讶,韩清说话都比之前要结巴了许多。
孟子寻沉声回应:“是,是我在说话。”
他不是哑巴。
一开始就不是。
只是她一直以为他是哑巴,他便一直演下去罢了。
韩清僵住,“那你之前怎么……”
她话刚说一半,孟子寻忽然张口说:“因为喜欢听你讲话,不忍心打断,于是一直哑了下去。”
“那又……”
怎么突然开口……
韩清的话还没说完,孟子寻又张口道,“只是觉得这句话,你应该听到。”
也因为这句话,我想让你听到。
想说给你听。
只想你一个人听。
…
韩清投胎那年,十七岁。
在他们新婚的第十七天,韩清投胎到了一个同样只有十七岁的女孩身上。
一个与她同名同姓,容貌相同的女孩身上。
投胎后的韩清失去了所有之前的记忆,她再也看不见他了,也不再记得他。
她接收了另一个韩清的记忆,用她的身份,快乐地游走于这世间,替另一个韩清完成了她生前所有的梦想。
孟子寻不愿错过韩清的每一刻成长,故而每天都会跟在她的身侧。
他只那么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她闹,看着她哭,看着她忘记他……
风过杨柳,飘散的柳絮拂过女孩的脸颊将微小的沙粒带进女孩的眼中。
韩清抬手揉了揉眼睛,回头看向风迎来的方向,隐约中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正当她想再仔细看看时,身后突然蹦出来一个人拍打她的肩头,雀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新婚》主题内的祝岁恩。
她抬眸看了眼溪边的杨柳,确认前面没什么特殊的人或物时才问韩清:“你在看什么?”
回过神的韩清说了声“没什么”,紧了紧怀中的书后立马起身,转身挽住祝岁恩的胳膊,转移话题:“快上课了,我们回去上课吧。”
祝岁恩很轻易地便被韩清转移了视线,她低头看了眼腕表的时间,“哎呀”了一声,连忙拉着韩清的手腕跑出了亭子,“都快迟到了!”
韩清闷声“嗯”了声,加快步伐跟在祝岁恩的身后往前奔跑着。
快要走出这条小路时,韩清的心脏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往后看,一抬眸便看到了被杨柳掩藏的身影。
她曾梦到过这般场景。
梦里的人没有清晰的面容,但她还是能准确无误的吻上对方的唇,能够摸着对方的骨来描绘出他的面容。
她记得摸骨时的感觉。
记起那份感觉的韩清提起了笔,在纸上画出了他的容貌。
是长大后的孟子寻。
也是换皮之后的徐智。
她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拥有孟子寻皮囊的徐智。
无法自拔的为了他奉献了自己的生命,甘愿将灵魂装入一只黑猫当中守护这个曾经伤害过他们二人的府邸。
“为什么要替他奉献生命呢?”孟子寻走至赶出院外的黑猫韩清身侧,蹲下,伸手轻轻抚摸着韩清的头,“他是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啊。”
韩清也是被选中替徐智移植面部的人,只是韩清在实验过程当中没能忍过那份煎熬。
许是因为那份记忆太过痛苦,死后的韩清选择了忘记。
是那群在兴华镇外定居的冤鬼,帮她忘记了那份痛苦的记忆。
听那群冤鬼说,徐智出生的那七年,他们总能在公墓看到血淋淋的尸体,以及恐惧充斥周身的魂体。
他们都是实验的失败品。
在徐智出生之前,公墓也确确实实是公墓。
是为了那些无家可归之人设立的,是他们死后的安家之处。
每一处都井井有条,秩序井然。
可徐智出生后便变了模样,之前建造的地方已经不够用了,他们开始将尸体随处乱扔,任由他们在公墓内腐烂,由飞虫啃食。
韩清和孟子寻是他们见过的,最小的冤鬼。
像这些小冤鬼,地府都会给再给格外的投胎机会的。
他们可以选择同意,也可以选择拒绝。
拒绝投胎的冤鬼有不少,但像孟子寻年纪那么小的,却是头头一个。
捡到孟子寻的冤鬼说:“刚在公墓看到他时,他还活着。”
他的皮都被人剥掉了,但呼吸还在,胸口的起伏也和正常人一样,可是他的脸血淋淋的,根本看不清容貌。
“他居然还活着,”一个冤鬼看向躺在荒草地内的孟子寻,惊讶地张口:“他居然还活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被剥了皮之后还能有呼吸的人。
冤鬼觉得不可思议,同样又有些庆幸。
庆幸那个小孩还活着。
可是他还没庆幸太久,一盆凉水忽然从他的头顶浇灌下来。
“就算活着又能有什么用?”老冤鬼叹了口气说:“活着……也没人能救他。”
活着。
也摆脱不了他被亲生父亲扔进公墓的下场。
他们倒是想要救他。
可是他们也只是一群冤鬼。
他们只能去看,不能摸,也无法叫人来帮他。
“真可怜啊,”老冤鬼长叹一口气说,“他居然还活着……”
被剥皮的他还活着,这身上,得有多痛啊。
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老冤鬼望着他摇摇头,转身不再看它。
他仰头望着西方的太阳,等待着它落下,等它最后一抹余光从空中消失。
那抹光消失之时,原本还挣扎着呼吸的孟子寻也断气。
老冤鬼一直在等这一瞬间,等待过后,他转身朝着迷茫地站在尸体旁的孟子寻笑了笑。
孟子寻戒备地看他。
老冤鬼直言问他:“想投胎吗?”
孟子寻沉下眼睫,沉思了一阵儿后说:“不。”
老冤鬼又问:“为什么呢?”
孟子寻抬睫,眼底尽是对这个世间的失望:“没有意义。”
被扔到这里时,不是没有人从公墓路过。
他拼尽全力制造出的求救信号被其忽视,哪怕有人被他吸引了视线,他们也像看怪物一样对他避之不及。
根本没有一个人想救他。
他们都是冷血的,就像他那为了切身利益而牺牲他的父亲一样。
如果投胎之后的他依旧是这样的生活,那他宁愿永世不为人,永远的消散于这世间。
“如果机会只有一次呢?”老冤鬼问。
“一次,”孟子寻苦涩扯唇,“一次也没有意义。
曾经的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地侵入他的脑海中,令他发出无尽地嘲讽与懊悔。
他将被孟裕德扔出来的韩清抱进怀里,低头注视她的双眸,腾出另一只手解开脸上的面具,温声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此刻的他不再是曾经的无脸鬼,他从徐智那里拿回了自己的脸。
黑猫望着此刻的孟子寻愣了片刻,而后抬起它的爪子,轻轻地落到孟子寻的脸上。
“喵——”
它叫唤了一声,而后从孟子寻的怀里挣脱,再次蹦入了徐府中。
孟子寻望着空荡荡的怀抱苦涩地笑了声。
哪怕他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脸,她也不认得他。
或许从一开始,她所说的那些便只是一份花言巧语罢了。
孟子寻不知在徐府外站了多久,等准备离开时,府内又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