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以前觉得世上是没有什么事情是能难得倒自己的,只是现在觉得要讨女孩子欢心好难!
齐齐出声说“不行”的,除了一脸羞涩的呼延小蛮,还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公子。
“你在说什么!”
“过来,本姑娘跟你聊聊!”呼延小蛮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缀玉和夭夭:“单独地,你们不准跟来!”
说罢,便拽着裴寂原地飞起,脚尖在胡杨树上连点几下,起伏之间消失在了众人头顶,徒留一院子人面面相觑。
…………
“瓜州的人太懒了,都不知道给这条河起个名字,呵呵……”
裴寂跟呼延小蛮出了门,并肩漫步在河边,裴寂开始没话找话地找呼延小蛮聊天——呼延姑娘出来后就冷着一张脸,一直不想说话的样子。
但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小手还被裴寂握在掌心,一直不打算松开的样子。
七拐八拐,七绕八绕,两个人不知不觉到了那日裴寂遇到黄杨公的那座小桥上。
“裴寂,我给你的东西,你看完了吗?”好像下了很大的毅力,呼延小蛮将手从裴寂手里抽开,躲开了裴寂那有些多情的眼睛。
他并不难看,甚至说的上是棱角分明,有种北漠汉子没有的柔软线条,在呼延小蛮眼里算是很英俊的。
“看完了,记得很清楚了。”裴寂作势要从怀里掏出来,准备递还给呼延小蛮。
呼延小蛮的眼神不由得一下子变得很温和:她喜欢自己给他的东西他贴身带着,心里都欢喜得要叫出来了!
但她勉强自己的声音显得依旧冷清平静:“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要心里有些准备。”她的手抬都没抬,并不打算收回来的样子。
裴寂一直看着呼延小蛮,神色慢慢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自己身上是有一门亲事的。”
“我父王和大祭司金口玉言许下来的,从我还在娘胎里就开始算的。”呼延小蛮以一种裴寂从来没有见过的决绝的样子直视着他。
他突然惊觉,呼延小蛮已经是立命境的修行人,有自己的一种气势在那里的。
心情突然一瞬间苦涩干巴得如同嚼蜡。
“我南下这里原本只是想要找自己的哥哥,没有想到会遇到缀玉、遇到夭夭,甚至……遇到你!”
呼延小蛮突然莞尔一笑,歪着头看着裴寂:“我自己先撩拨的你,怎么你一副小心翼翼讨好我的感觉?”
“叫你出来,就是要亲自由我自己告诉你。”
呼延小蛮走到裴寂身前,拉住他的衣领,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用白净的额头抵住他的,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彼此身上传来的温度:
“我心里是喜欢你的。”
“你知道我立命境的本命是什么东西吗?”呼延小蛮的眼睛贴得很近,忽闪忽闪地清澈如同泉水。
“是什么?”
裴寂的心情由天际掉到深渊,又从深渊里升到了天上,这会儿呼延小蛮想说的就是他想听的——他觉得应该这辈子都听不腻了吧?
他将耳朵放到呼延小蛮唇边。
“我们北漠国教是拜火神教,擅长牧火……”呼延小蛮觉得那一块的肌肤变得痒痒的,嗔怒似地轻轻推了裴寂一下。
裴寂吞了一口口水,伸手去抱呼延小蛮。“听我说嘛……”小姑娘还是很害羞的模样,两根食指纠缠在一起,装作没有察觉到的样子:
“天下间的修行路数大多讲究性命双修,我们却不同:我们只是借助神火淬炼强大至极的肉身,对本命大多都不怎么在乎,所以多数北漠人的本命都是各种各样的火,什么样的都有。”
“我也是一样,但如今,却也不一样。”
呼延小蛮嫣红着脸,将本命从灵台里呼唤了出来:“我想让你知道,呼延小蛮本命所系,亦是我心之所属。”
飞出来的小小灵物,不过她小指长短,两指宽。是一方半开半合的的命匣,跟裴寂丢失的那个箭匣几乎一般无二!位于命匣正中央似显非显间的,是一团粉红色的火焰,焰尾摇晃间映照着呼延小蛮的那张俏脸!
天哪!少女的情怀,是这样地质朴,浓烈的情绪让裴寂完完全全地感觉到的同时,心里感动万分,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找的哪门子的哥哥?”
“你哥哥要是在你眼前的话,只会被你气死,呼延小蛮!天哪,真是长大的女儿不由人,只顾着往男子怀里钻!”
小公子的清脆声音在两人耳旁突然响起,极为不识趣地打断了腻歪在一起的一对少男少女。
小公子带着侯三季四,站在桥头十步之远的地方,一脸鄙夷地看着呼延小蛮和裴寂。
“你这人,怎么哪里都有你?”
呼延小蛮顿时气急,本命一闪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她这会儿只想打人!
那小桥有些弧度,小公子站在远处会矮上两人一头,却在气势上显得居高临下。
按住蠢蠢欲动的自己的小女友,裴寂扬声说话:“你到底找我要做什么?我是哪里得罪了你吗?”
哪里得罪了我?
小公子一声冷哼:“我是找你的,你出来了我自然要出来了。”他伸手一指裴寂:“我是来要赔偿的,你的箭伤了我!”
裴寂只觉得小公子有些无理取闹,却也不想看着和他不对付的呼延小蛮生闷气:“那你提个条件。”
“告诉我你那三支箭的来历。”
在场的三人都是当日在场的参与者和入局者,所以小公子也无需遮遮掩掩单刀直入。
裴寂沉默了一会儿:“换个条件,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讲的。”
小公子似乎早有预料,得意地摇了摇右手食指:“那这样可不够了,那我现在要你答应我三件事,你可同意否?”
“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以这件事来为难你,还会给你天大的好处!”小公子拍了拍手,季四便沉默着将背后背了很久的一个布囊送到了裴寂身侧。
“第一件事,我要你保我去长安!”
“反正你们一行人都要去长安,这算是可以顺手而为之的事情。怎么样?很简单吧?”
小公子第一次在人前露出狡黠的神色:“那布囊里的东西可以很容易地让你们在长安城扎下根来。你相好的那一百两银子你现在大概也是不怎么会想要的了。”
“不如来拿我的。”
“裴寂~~”呼延小蛮的声音有些委委屈屈,有些意外自己的裴寂好像真的在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
“没事的……”裴寂很快便确定了心意,拍了拍呼延小蛮下意识拽着他衣角的小手,示意她放心。
“成交!”
裴寂接过了布囊,只觉得手里突然一沉,掂了掂居然很有分量的样子。
小公子侧过身,走向了不远处官桥的方向:“里面有把你合用的刀,等到了长安城,弓箭并不算好使。”
“另外的两件事,我想到后会找你的,你也跑不脱!”小公子自信十足地抛下这句话。
侯三季四连忙追上,免得自家小主子落了单。
远远地。
“啊啊啊啊!他好讨厌,他明明要走官桥,非要到这里来恶心我……”听到呼延小蛮在身后向裴寂撒娇似地抱怨,小公子只觉得浑身发麻。
摇了摇头,只觉得没耳听。
偶尔打断两人相会又有什么用呢?有时候晚一点和晚很久都是一样的——晚了就是晚了。
就像很多时候,有些事忘了就是忘了,对方忘记了你,忘一点和忘许多或者全部忘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讨厌这种事情失去控制之后不在自己掌控中的糟糕感觉,于是眼里满是阴翳。
“主子不高兴?”
想了想,侯三还是开口问道。
“我就知道你一直算是个胆大的,比季四这个闷葫芦强得多。”小公子自顾自走着:“你觉得我在不高兴些什么,说出来听听。”
“小人不敢猜,只是问问主子。”侯三自觉得有些失言,恨不得给上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没事多什么嘴啊?
“记住,到了长安,多看多听,但不要多嘴。”小公子似是告诫又似是提点,不再理他了。
但老是闷闷不语的季四,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心情似乎好上了那么一丢丢。
侯三素来比他机灵的多,一定做对了什么事,令他俩这位小主子高兴了起来。看着进城后开始饶有趣味地开始闲逛的小主子,季四若有所思。
另一边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裴寂兄妹家中。
夭夭用一种“我想和你做朋友,你却看上了我哥哥”的防贼一样的眼光一直盯着呼延小蛮,大有一种看到地老天荒的意思在。
缀玉这下有心情作画了。
看着臊得满脸通红的裴寂和呼延小蛮,觉得此情此景确实可以入画。
妹妹不疼,大师不爱,裴寂只好耷拉着头脸,和秉承着尴尬期过了自己不尴尬尴尬就是别人的觉悟的呼延小蛮一起开始收拾行李细软。
几乎差不多了。
裴寂不打算带太多东西,轻装简从地去长安。
“喂,你真的不打算收我的银子了吗?”呼延小蛮趴在裴寂的床上,声音甜甜地一边看着裴寂忙活,一边发问。双腿在空中不停地摆来摆去,划出很好看的弧线。
“想得美,我家是夭夭当家,我的银钱都是她收着的。”裴寂手上不停也没有敢抬头,生怕呼延小蛮不高兴。
“哎呀好烦!夭夭可有主意了,我以后算计不过她的!”呼延小蛮一脸的苦恼地继续问:
“我们打架,你帮她还是帮我?”
“我……我最多,最多我谁都不帮行不?”裴寂想了想可能的场面,还是没敢说十分肯定的话。
“算你过关好啦!”呼延小蛮神色天真:“夭夭是我好朋友,你欺负她我不乐意的!我欺负她你当然也不能帮我,她是你妹子呢。”
看着自顾自地翻来覆去地因为捋不清楚关系而一脸迷茫的呼延小蛮,裴寂心里感激老天眷顾,让他能跟呼延小蛮相遇。
“帮我看看小公子送的东西,看看咱们这趟值不值?”裴寂决心给呼延小蛮找点事做,免得她觉得无聊。
“你说的哦,这可不怪我,我早想打开看看了哈哈!”呼延小蛮迅速地一跟头滚下床,扑到裴寂身前的一大堆包袱里来来回回翻了翻。
“哇,他可真大方,一千两哎!”
呼延小蛮用手指夹着一张薄薄的票据在裴寂眼前晃了晃,让他看见了上面的朱红色签名。
“朱雀钱庄”四个字映入眼帘,在白底黑字之间显得很是引人瞩目。
“他还给了你一把龙雀刀。”呼延小蛮对兵器之类不感兴趣,就扔在了一边去看别的。
裴寂伸手抽出看了看刀刃,确认是自己假扮侯三的时候的那一把——那上面的白点依然清晰。跟玉出昆冈相比,龙雀刀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也算是意外之喜。
“裴寂!裴寂!你看这个!”呼延小蛮突然激动地环住了裴寂的脖子,带着他几乎仰倒。
呼延小蛮伸出手,一串项链在她的掌心里熠熠生光:那是很粗粝的一串项链,上面或青色或金色,穿满了玛瑙玉石,正中央是一块鸡蛋大小的椭圆形玉石,看上去像是雕刻成了凤凰展翅欲飞的模样,很是传神!
“凤凰玉蓉佩!这是凤凰玉蓉佩!”
“这是我娘亲的遗物,我爹爹给我敲定婚约的时候我还小,听说作为定礼已经送到了长安!”
“我知道小公子是谁了!”
“他居然是我从未谋面的那个嬴秦的未婚夫!”呼延小蛮嘴巴一瘪,几乎有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眼巴巴可怜兮兮地小心看着裴寂: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裴寂只觉得天地一阵旋转,几乎眼前一黑:好嘛,这下就说得通了!难怪小公子的态度那么奇怪,感情是自己抢了他的未婚妻啊!
自己居然还在小公子面前和呼延小蛮秀来秀去,这会儿自己大概已经上了暗杀名单了吧?
想到自己还欠对方两件事,裴寂只觉得自己和呼延小蛮的未来昏暗一片,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