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开始时还在马背上不停地挣扎,不一会就累了,任由卢银骑马带着他一路找隐秘的路向雀翎山骑去。
到了一处密林,马无法奔跑,卢银便下马牵着步行进去。走着走着,张角越看越眼熟,咦,这里不是几天前左慈布阵的地方吗?他惊喜起来:这就是天意呀!张角明白老天给了他一个脱困的机会。
安静许久的张角突然又开始拼命地挣扎着,大力扭转着身体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掉在地上朝着卢银不停发出闷音。
卢解见他有话要说,这里四下也无人,便用刀抵住张角的喉咙,问:“你有话要说?”
张角点点头。
卢银狠狠吓唬道:“你若胆敢高声喊,我就割破你喉咙。”说完取出了口中塞住的布团。
张角对他说:“我左手有骨折之伤,你将我背缚许久,加上马背颠簸不停伤势复发,实在疼痛难耐,求寨主将我双手改成缚于身前吧。”
卢银可不是心善之人,道:“这伤与我何关?你痛就痛吧。”说完就又要将布团塞回。
张角急忙将头别过不让他塞住,争辩道:“痛是小事,可是我痛到深处,嘴里免不得会一路上有咕噜之声发出,寨主不怕惊动暗探吗?”
“你为何会怕惊动暗探?想耍什么花招?”卢银不信。
张角回答:“我委实是痛楚难忍,唯以此恳请寨主。”
卢解拉起张角的袖子看了看,确实绑有夹板,都已经有些松脱了。想着背缚还是前缚于他来说都无甚妨碍,也是有些烦他会一路聒噪,便松开了张角的双手,重新在身前绑了起来。
还未及等卢银将绑张角手的布重新打结,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似有似无婴儿的啼哭声,月色顿暗,一阵寒风刮过。
卢银以为自己听错了,举目四望正狐疑着,又一声婴啼声传来。这一下卢银听得真切,吓得魂都快没有了。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婴儿?而且这声音幽邪阴冷,虽确实是婴啼但又不像是人所发出来的。卢银双目乱望,看到了遍地的墓碑,终于想到了这可能是鬼魂的声音。
原来张角趁双手松动之时,学那天左慈做了个手诀,并吟起了紫竹九节杖上面刻的傀诅之咒术,没想到这一试居然成功了。
张角不想被卢银识破,也装成害怕的样子,嘴里故意说:“这里怕是专门埋那些夭折孩子的地方吧?他们难不成是要向我们索命?”
几声婴儿凄凉的哭声同时传来,简直就是他们在同意张角的说法。
卢银这粗勇之人平素所行恶事太多,表面杀人不眨眼却是最怕鬼魂。摔婴弑婴之事他也没有少干,因此吓得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张角挣脱布条又掐了个手诀,想趁卢银不注意时召起那仍插在地下的五把剑,却并没有成功。这才想起墓碑已被他和张坎踢断,剑已是飞不起来了。
只能吓住卢解于事无济呀,不能斩杀卢银怎么脱身?
想起那天阿父他们在这里布了几个陷阱,事后已经回填上了,会不会有遗漏的?张角快速地扫视四周,还真发现一个尚还完整的陷阱。
这一连串的机缘巧合就是天机?为什么自己会得到紫竹九节杖?为什么上面会刻有傀诅之术?为什么会走左慈已经布好阵的这条路?为什么刚好还有一个可用的陷阱?由此推开,自己的出生会不是也是天意……张角觉得自己的额顶开始发烫,越来越疼,似乎有两个角要从里面钻出来。
张角强制自己不要再去多想,眼下情况还危险着。于是集中注意力让婴啼声一声一声地由近及远,又由近及远,像是在指路。
“它们是在让我们跟着走吗?”张角故意引导地问。
卢银已是被吓得失去了心智,听了一下,觉得也是这般。虽然双腿发软,也不得不循着声音而去。
张角在卢银的背后一直掐着诀,引导卢银一步步走向陷阱,自己则在一处隐蔽的绳索处停了下来。见卢银已经步入了位置,张角一拉绳索,轰的一声,卢银终于掉入了陷阱之中。
张角一松开手诀,月色顿时明朗,风也停了下来,这林间的空地恢复了常态。
张角将绳索缚住,不让陷阱盖合上,站在边缘恨恨地对卢银说:“卢银小人,你的死期已到!我要为刘少庄主报仇。”
他并不知刘护已经自戮,但想起那天卢银对刘护的羞辱和残忍,此时此刻就是将卢银碎尸万段也解不了张角的心头之恨。
恢复清醒的卢银立即明白刚才是张角搞的鬼。他拔出腰上的刀,恐吓道:“你要干什么?快将我拉上去!”
这个陷阱挖得巧妙,不仅深,还像一个倒扣的米斗,底部悬空铺着一张软网,人一旦落入,另一张网落下,人在两张软网之间根本无法发力,纵是卢银这般力士也休想上来。
卢银急得大声吼叫,可张角毫不在乎,像没有听见一般。不会有人来的,此时此刻,这个地方乃至整个天地,只他和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存在。
张角不停地从四周捡来干树枝,在陷阱边堆成了好几堆,然后再一堆一堆地扔下去,一边扔一边说:“这一堆,是报你射左腿之仇;这一堆是是报你射右腿之仇;这一堆,是报你让少庄跪下之仇;这一堆,是报你捅刺少庄主之仇……”
卢银怎么会不知道张角想做什么?但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愤怒地吼叫,像一个被困住的野兽,但叫着叫着,他害怕了,当真正地面对死亡,而且清晰地听见死亡之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怕死。他想起来自己杀死过无数人,男女老少都有,杀的时候连眼都不眨一下。有痛痛快快让人死的,也有慢慢折磨而死的,他像看戏一样目睹别人的死去,内心波澜不兴。而此刻,当他面对自己的死亡时,他才知道自己是一个胆小鬼。他不再吼叫,开始哭泣。他求张角放过自己,求老天放过自己。
张角面表情地扔下最后一堆树枝,从左慈的袋子里抓出一把药粉洒了下去,拍了拍手,冷笑一声后,闭上眼睛。
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张角双目再猛地睁开,一团火焰从陷阱中升腾而起熊熊燃烧。卢银的惨叫声传出很远很远……
然而此时,雀翎山顶上,张坎期待的火却始终没有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