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给张梁喂完奶,见张梁睡了,便宽衣上床。刚吹灭油灯,就听见拔动门闩的声音。
“谁?”吴氏害怕地唤了一声。
那人没出声,径直推门而入。进来后把拨开闩木的刀放下,将门锁好,直朝吴氏走来。
吴氏知是孙荐,害怕得缩成一团把被褥全揽到身上,厉声说:“赶紧出去,不然我就喊了!”
“你喊呀!附近住的人谁敢管我孙荐的事。”
“来人呀!来人呀!……”吴氏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张梁被吵醒,哇哇地大哭。
周围的房屋原本还稀疏地亮着几盏灯,听见这声音立即熄灭了。夜色如墨,没有了一点光亮。
孙荐点燃了随身的火绒。在摇晃的火光中一把扯开吴氏身上紧紧裹着的被褥和衣物。吴氏赶紧将一旁的张梁抱起遮在胸前,哭得梨花带雨,不停地恳求孙荐不要过来。
孙荐歪嘴笑着哪里会听,正要迈上床时,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将火吹灭。
孙荐奇怪,门窗都已关好,这风怎么来的?
准备再次点燃火绒时,一把刀架在上孙荐的脖子上,正是他刚放在门后的那把刀。同时,耳边响起一个粗砺的声音:“滚出去。”
孙荐被唬得不轻,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嘿嘿一笑:“我道这女人为什么不肯从我,原来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啊!田庄里谁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孙荐的眼皮底下做这等事?”孙荐还以为是吴氏与自己田庄的人勾搭在了一起。
趁背后的人不注意,孙荐拔开那人握刀的手,同时半转身使了一个向后的肘击。那人反应奇快,向旁一跃躲过这一肘。孙荐毫不停顿,肘击之后一个摆腿随即连上,直扫那人的心口,一脚将他踢倒。
张角痛得喊了一声。
孙荐听出这声音年纪不大,知道刚才那句是装成大人的假声,更是放下心来,怒骂道:“这个臭婆娘,白日里装得贞良,夜里却做如此不伦之事。”说完,便伸手过来要抓住张角。
张角本想给孙荐一个教训,让他不敢再找吴氏。怎知这孙荐虽然轻佻不庄,却不是泛泛之辈颇有些拳脚功夫在身。张角虽然随父学过一些武艺,奈何年少力薄,很快就不敌孙荐。几招下来被逼到窗边,寻了个空子破窗而逃。孙荐打开门追了出去,外面空空如也不见人的影踪。
孙荐气得大叫:“来人!抓贼!”
灯光纷纷亮起,有人提着灯笼火把从四面赶来。孙荐让大家四处搜索可疑之人,忙到天亮都未有寻到,只能恨恨作罢。
吴氏偷人通奸的事飞快地在孙庄流传来开。
吴氏一夜未眼,天亮之后给张梁换了干净的衣物,就将他背在身上带去织房。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几个妇人正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见到吴氏出来,其中一个人朝她啐了一口。其他人也不再说话,只拿眼望着她。待吴氏走远,她们又开始议论起来。
“她丈夫才死多久啊?看不出来是这种人呢。”
“听说她偷的那人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可不。我就说了,长得这么漂亮的女人一定就是妖艳货。”
“她还被卢银抓到山上去过呢,你们说她会不会……”
吴氏低着头一路走到织房。时间尚早,织房里还没有来多少人。吴氏解开背带将张梁放在一旁,一边转动纺车,一边不时地用手背轻轻地拭去眼泪。
慢慢地,织房里的纺娘多了,但没有人坐到她的旁边,而是远远地坐成几堆。本来是在她身边的几辆纺车,也有人来将它们搬走,加入到那些人里去。
吴氏不用抬头,就知道她们在一边说一边望向她,还不时地用手指指点点。吴氏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敢想,只是机械地摇着纺车。过了一会,筐里的棉绒纺完了,她呆坐着不知要不要再去装。
孙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纺房。纺娘们见他来了,立即噤声装模作样地忙碌起来。
孙荐见状嘿嘿一笑,在一个年轻纺娘的胸上摸了一把,问:“你们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嘴巴被堵住了?”
那个纺娘扭捏着把孙荐的手拍开,骂了一句。众人见孙荐与往日无异,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
孙荐走到吴氏眼前,问:“料筐已经空了,你怎么不去装呀?”
“我这就去。”
孙荐一把将她按住,轻佻地说:“你坐下,我去帮你装吧。你白天要照顾这个小的,晚上又要‘伺候’那个小的,太辛苦了,我当怜花惜玉才对。哈哈哈……”
其它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吴氏只觉得这笑声好大好大,大到她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其它声音。
这时,张梁醒了开始啼哭。孙荐嘴角一挑,问:“他饿了,快给他喂奶呀?”
吴氏仿佛找到了救星,想抱着张梁回自己屋去,却被孙荐一把拉住:“别走,就在这喂吧。你还装什么贞洁呢?我昨晚可什么都看见了。”
说完,转头对着众人眉飞色舞地讲昨晚他怎么扯开吴氏的被褥,又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吴氏的身子。
吴氏怎受得了这侮辱,扬手要给孙荐一巴掌。孙荐闪身躲过,抓住吴氏的手腕顺势一带,吴氏整个人便跌入了他的怀中。孙荐单手将吴氏紧紧揽住,另一只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说:“是不是那个小伙子跑了,你今天就变得这么主动投怀送抱了?”
又是一片震耳欲聋的讥笑声响起。
吴氏拚命地挣开,抱起张梁一路大哭跑回了自己屋内,将所有门窗全部紧闭,伏到床上大哭了几个时辰。
哭着哭着,她累了,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嗓子也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坐起来呆呆地看着张梁。张梁应该饿坏了,但他没有哭,只是张着一双眼望着吴氏,小手一挥一挥地。这个小人儿和自己的儿子同岁同月,可是卢银在田庄的那次洗劫,她同时没有了丈夫和儿子。如果儿子还活着,应该也是这般惹人喜欢吧。她记得卢银攻进杨庄那天她根本没有任何悲伤,恐惧完完全全地占据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地方可以容纳悲恸。现在,她看着张梁,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悲伤终于有了容身之地,她终于可以用悲和痛把自己填得满满当当了。
她把张梁抱起来喂奶。她看着张梁喝饱了沉沉睡去。她轻轻摸遍了张梁的每一寸肌肤。她从里到外给张梁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她觉得自己空空荡荡了。
吴氏把袍子脱下剪成条,甩到房梁上,然后打个结把头挂了上去。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很轻很轻,轻到别人只需要吹一口气,她就能飘到空中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