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吱，吱，咔。
布莱恩踩在被一层灰烬覆盖的砖石上，牛皮靴子陷入其中，看着地上那块“入户门”的残余木板，焦黑的边缘内依稀能看到还未脱落的红漆。
阿黛拉注意到他的目光，“经过我们细致的勘查，锁是完好的，房门也是在完好时焚烧的，因此排除使用暴力手段破门的这点。”
布莱恩默默地点了点头，大步跨过那块残门，依旧从断裂的门框内走进去，视线尽量不去看两侧坍塌地墙壁。
原本该是客厅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平整的、砖石铺就的地面，两堆黑黢黢带着焦味的杂物堆放在通往地下室的隔间外面，中间留有一条过道。
上方的木质楼梯和隔出来的卧室自不必说，已经彻底焚毁，一眼便能看到头顶的天空。
阿黛拉跟在他身后，见他只是打量周围，迟疑着开口道：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在不违反警署各项规定的情况下，我可以酌情回答。”
“他们的……尸体，在什么位置？”布莱恩回头看了她一眼，平静地问道：“是在客厅内，还是在他们各自的房间里面？”
他指的并非焚毁之后，而是警署推断出来的房子焚毁之前的位置。
“尸体，哦，尸体，”阿黛拉见他没有像在医院那样情绪失控，便走到壁炉旁，指着地上的用粉笔画出来的区域说道：
“这里是那位女孩露露·娜塔莉，她像是要躲进壁炉里，结果被火焰灼烧……”
布莱恩缓缓走过去，看着那圈视线阻隔外出现的一圈粉笔痕迹——上半身都在壁炉里，双脚露在外面。
他仿佛看到浑身被灼烧地焦黑的露露趴在壁炉内，眼睛里残余着一丝痛苦，却只能无神地看向一侧砖石。
恍惚间，耳边传来露露的哭喊声——不，求求你，不要杀我！
“呼！”
布莱恩猛地转过身，双手握紧努力驱散脑海里那些画面，咬牙道：
“其他的……呢？”
阿黛拉看出他的异样，心有不忍的走到他身侧，犹豫两秒，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宽慰道：
“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可以等以后再来……”
布莱恩摇了摇头，俊美的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神色忧郁的说：
“给您添麻烦了，阿黛拉警官。”
“……”
阿黛拉暗自叹息一声，便不再劝说，快走两步指着隔间外的两堆杂物之间，“那里是芙蕾雅·洛克希尔，至于伊戈尔……他是在隔间内被发现的。”
布莱恩暗自吸了口气，走过去先是观察了下杂物之间的粉笔痕迹，接着矮身进入隔间。
因为这里是用砖石垒砌的原因，并没有损毁，只有两圈被浓烟熏得焦黑的痕迹。
咔哒。
阿黛拉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一边照亮隔间，一边跟在他身后：
“小心一些，这里还没清理，别破坏了现场。”
布莱恩轻轻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画着的只有双腿大小的粉笔痕迹，知道这是相片上伊戈尔被穿透身体钉在地上的位置。
他打量一眼，便不再去看，而是走到最深处转动了墙上的壁灯。
轰，轰轰。
在阿黛拉惊讶的目光注视下，那扇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墙壁向内缓缓敞开。
“这里是……”
“地下室，用来藏身的。”布莱恩语气平淡的解释一句，便走进那间地下室。
“等等，你先别……该死的！”
阿黛拉面色微变，小跑着跟了过去，像是担心他会破坏里面的线索似的。
而等她进入地下室，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脸色顿时变得赧然，“抱歉，我以为里面……”
布莱恩没有理她，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那扇石门应该在的位置——空无一物。
或者说，那里本来就是空荡荡的，没有那块疑似“秩序石板”的石门，也不该有那句“当我苏醒所有人都要死”。
观察几秒后，布莱恩确定了心中猜测，便径直转身向外走去。
“哎？”
阿黛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出去。
“你是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布莱恩重新回到客厅，摇头道：“唯一的发现是他们应该都想活下来。”
露露是想依仗自己的身材娇小躲进壁炉里，哪怕那里有着火堆。
芙蕾雅和伊戈尔都想逃进地下室内，但他们都没有成功。
另外还有……
布莱恩的目光落在残破的入户门上，脑海中模拟出当晚的“画面”——
凶手，“破颅者”应该就站在进门处，脸上带着畸形的、戏谑的笑容，看着乱做一团的几人！
或许他是在享受，沉浸在他的家人们的恐惧、绝望和尖叫声中。
“这一点和我们警署的推测一致，但当晚附近的居民都没有听到异响，也没有目击者。”
阿黛拉说完，眼角瞄着他的反应，既遗憾又庆幸的说：
“唯一的疑点……是你。”
“你是那晚的幸存者，很可能和凶手照面，还莫名其妙出现在港口区，所以……”
没等她说完，布莱恩收回目光，抱紧怀中的书籍和油布衣，打断道：
“抱歉，关于我身上的疑点，骑士会已经给警署传递过电报解释清楚，如果阿黛拉警官还有疑问，请按照规定流程致电骑士会。”
“另外我得提醒你，因为这件案子的特殊性，后续调查已经归属于骑士会，希望你以后不要继续插手！”
“……你？”
阿黛拉脸色难看下来，“这是属于巴里克街区警署管辖范围，我来调查也是想抓到凶手。”
布莱恩看了她一眼，“那不是你，以及巴里克警署能够应付的凶手。”
说着，他径直转身向街区外走去，“为了自己以及其他警官着想，希望阿黛拉警官能够听取我的建议。”
阿黛拉愣了几秒，眼见他已经走出数十米，便高声喊道：
“布莱恩，你只是一位侍从而已，没有权利过问警署调查！”
“即便有，那也是骑……是那位正式的骑……该死的保密条例！”
哐，哐！
听着身后传来的两声闷响，布莱恩脚步不停，沿着狭窄幽深的巷子朝外走去。
两侧有听到声音的、附近的居民打开窗子，看到了他的身影，蓦地瞪大了眼睛。
“布莱恩？你没死？”
“天呢，太阳神保佑，是布莱恩，他还活着！”
“谢天谢地，伟大的太阳神保佑他，可怜的布莱恩啊，他的家人们都……”
“嘿布莱恩……咦，他怎么不理我们？”
布莱恩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一言不发的离开巴里克街区，直到走到宽阔地石板路对面的公共马车站点，他才停下来。
他平静地注视着那条比外面黯淡许多、略带臭味的巷口，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
只有他这位幸存者作为“破颅者”的目标就好，其他人……包括阿黛拉警官和巴里克街区的邻居们，还是别被牵连进来了。
“‘破颅者’还会再回来的啊。”
……
再又乘坐公共马车行驶了三公里之后，布莱恩来到位于巴里克街区西南方向的巴兹尔街区，克里斯给他找得临时住处就在这里的圣乔宾大道上。
相比脏乱、狭窄拥挤地巴里克街区，巴兹尔街区相对干净、整洁、宽敞许多。
尽管这里仍旧比不上位于敦克尔中心城区的公立医院、太阳教会公学院，但是这条圣乔宾大道仍旧称得上繁华。
宽敞地足够容纳四辆马车并排行驶的路面，铺着更加平整的石板，每一块石板上面都有手工雕刻的太阳教会标志——一颗被六个三角形环绕地圆，里面是一柄双手剑图案。
道路两侧是修建得十分考究地三层建筑，墙面都由红砖垒砌，屋顶呈金字塔形状，统一涂抹红色的油漆。
如果是在阳光下，站在圣乔宾大道上就像是置身于童话般的世界。
可惜的是，这样的美好景象，两侧的行人们大都习以为常，并不过多的停留。
只有布莱恩驻足在路口，借着那轮即将落到地平线下面的太阳，打量着周围。
他的目光多放在那些购买生活必需品的店铺上。
比如太阳教会经营的信仰小屋，里面有价格便宜的煤油和蜡烛，专为平民准备。
它的对面有一家看上去简朴的面包店，里面的奶油和麦香隔着很远都能闻到。
还有更深处那间挂着一双鞋子图案的制鞋店……
布莱恩环顾一圈，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实感，便径直走了过去。
“哇哦，英俊的小伙子，想买点儿什么呢？”面包店的老板娘看上去约莫五十岁，身材臃肿穿着蓝色的棉布长衣，满脸堆笑的问道：“我这里的大麦面包十分不错。”
布莱恩看了她一眼，迟疑道：“价格？”
“一磅大麦面包，十一便士，比最近的那家烤面包店便宜一便士。”
“……”
布莱恩暗暗腹诽，这价格再加一便士就是一先令，还只有一磅……
一磅约等于一斤啊，这价格不可谓不贵。
“两磅黑面包。”
胖胖地老板娘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些鄙夷，再是俊美的年轻人没有钱顿时就变得普通了。
“两便士，需要帮你切块吗？”
“如果可以……多谢。”布莱恩的目光下意识的移向另外一侧的奶油面包。
“你是刚搬来的巴兹尔街区的吗？”老板娘一边用短锯锯着黑面包，一边喋喋不休：
“那我得提醒你几句，巴兹尔街区里有很多外乡来的人，他们中有不少喜欢你这样的男孩子，你可得当心一点，晚上最好别出门。”
“上星期就有一个可怜的家伙，晚上喝醉酒睡在大道边上，结果被人拖进了巷子里，肠子都差点被人顶翻出来……”
“……我会的。”
布莱恩对此早有了解，巴兹尔街区的基佬的名声都快传到敦克尔市以外了。
老板娘用油布包好，问道：“真的不来点大麦面包吗？”
“下次，下次一定。”
布莱恩接过黑面包，镇定地走出面包店，接着去了教会饰品店买了两支蜡烛。
因为他还没去过临时住处，不知道缺什么，但出于对昂贵的瓦斯费的尊重，蜡烛是必需品。
“还有鞋子……”
布莱恩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泛黄的牛皮靴，暗自叹了口气。
从刚刚那家面包店就能看出，巴兹尔街区的物价比他原先居住的巴里克街区要贵上百分之十。
当然受到市政厅和教会控制的常用物品价格相差不大，比如廉价的黑面包和蜡烛，这两样受限于货币的面额，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一便士”。
静立数分钟。
布莱恩脑海里浮现骑士会那些骑士和侍从脚上穿得皮鞋，只好忍着心痛，走进了那家制鞋店。
“哇哦，漂亮的年轻人，需要鞋子吗？”
“那双黑色短根皮鞋，多少钱？”
“你的话……完全可以免费，只要你……”
看到那名秃顶地有着大肚腩的老板，一脸笑眯眯用两根手指在桌上逐渐向他靠近，布莱恩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给钱，我给钱！”
布莱恩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试穿了三双合脚的皮鞋，从中挑选价格最便宜的那一双，便匆匆结账走人。
“我叫威廉，如果以后想通了，还请一定记得光顾本店，我给你一双材质最好的虎鳞鱼皮制成的靴子！”
免了！
布莱恩暗骂一声见鬼，连忙用原先靴子上的鞋带绑好书籍、油布衣，一手拎着一包朝临时住处走去。
虽说他已经有所预料，但是真的被一位基佬那样盯上时，他还是浑身难受。
不，应该说他差点想一拳砸在那人脸上。
这样的见鬼一般的心情，直到他找到圣乔宾大道77号才有所缓和。
布莱恩打量着位于圣乔宾大道深处的房子，和之前的红顶红砖建筑没什么区别，便放心地走了进去。
铃，玲。
推开那扇入户门，门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入眼所见是一间像是公共客厅似的大堂，门口有着柜台。
柜台后面是一位面容慈祥的夫人，穿着一身考究地针织衫，头发花白掺杂几缕金发。
“欢迎入住厄瑞玻斯之家，小伙子。”
“公寓？”布莱恩反应过来，不确定的问：“请问这里是圣乔宾大道77号B3？”
“的确是圣乔宾大道77号没错，B3是是二楼的三号房间，哦，我想起来了，你应该是布莱恩·奥拉夫特先生，对吧？”
布莱恩点了点头，“克里斯……”
“是的，克里斯先生提前支付了一个月的房费，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
好吧，这可真是令人意外的展开——继穿上一双做工精良称得上奢侈的皮鞋后，他还住进了租金昂贵的公寓楼里。
这样想着，布莱恩小心地问道：“请问这里一个月的租金是？”
“十便士，除了这里，你在敦克尔市一定找不到更好更便宜的公寓了。”
“……半金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