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姥爷是一名老实本分的菜农。

他用汗水赚来的钱供妈妈读书。

妈妈却以有姥爷这样的爸爸为耻。

在街头遇见顶着烈阳卖菜的姥爷，妈妈目不斜视地走过。

碰见姥爷因为几毛钱和买客据理力争，妈妈嫌恶地绕开。

开家长会时，妈妈脸不红心不跳地骗老师说自己没有爸爸。

上大学后，妈妈更不学好，竟和校外混混苟合在一起，还有了我的存在。

对于生下我这件事源于意外，并不是妈妈所愿，因此她极其恨我。

妈妈不止一次将怒火发泄至不到三岁的我身上。

爆发完的最后一句往往都是：「你当初干嘛要撑那一口气，为什么不直接死掉！」

宿命般的，后来的我和姥爷真的在儿童节和父亲节相继死去。

可妈妈这时，却开始忏悔了……

甚至祈求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1

妈妈和混混爹偷食禁果后，多次翻云覆雨，一不小心，有了我的存在。

彼时，我只是妈妈肚子里刚刚成型的胚胎，竟神奇地拥有了超脱孩童的意识，甚至是可以透过肚子看清外界。

起初，妈妈一遍遍抚着肚子，语气雀跃：

「小宝，妈妈好期待你的出生呀，小宝一定和你爸爸生得一样好看。」

我回应不了她，但妈妈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她靠着身旁男人的胸膛，一脸幸福。

后来一段日子，混混爹和妈妈频繁产生矛盾。

妈妈利用孩子也就是我为借口，想要留住混混爹多陪陪她。

混混爹嫌烦，甚至好几天没有回家过夜。

妈妈整日以泪洗面，愈发憔悴。

我心疼妈妈，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安慰她。

妈妈也不再抚着肚子和我说话，而是满脸愁容。

她经常坐在沙发看着玄关处的门，很少眨眼，几乎没有扭头。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响起敲门声。

妈妈欣喜地去开门，见清来人时，却是瞬间垮脸。

后来我才知道，这人是妈妈的父亲，是我的姥爷。

妈妈很不耐烦，「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要不是我去学校给你送过冬的衣服，还不知道你居然办理了休学！」

说罢，姥爷看向妈妈大着的肚子，身形一震。

「我问你，为什么好好地学不上，非要这么作贱自己！」

妈妈仰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我喜欢他！他能给我一个家！」

姥爷痛心疾首，他抬起手，欲扇向妈妈。

我担心妈妈受到伤害，着急地动了动。

妈妈因我这一动，不由得捂着肚子呼痛，我有些自责。

姥爷见此，巴掌顿在空中半晌，最后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妈妈看着姥爷的举动冷哼一声。

「反正毕业出来也是要嫁人的，我不赶紧在最好的年华把自己嫁出去，等你以后给我介绍像你一样的卖菜乡巴佬吗？」

话音落地，姥爷的面色惨白，怒气不知是什么时候消散的，转而套着一层我看不懂的笼罩。

「所以，这就是你和老师说没有爸爸的原因对吗？」

妈妈听见这话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被不在乎替代。

「你一辈子的劳碌命懂什么？他们家是城市户口，我现在才是更要利用孩子嫁给麒麟，等我换掉穷酸的农村户口，什么好的前途没有！」

姥爷听完这话，顿了许久。

然后他继续苦口婆心劝解妈妈打掉我，回校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会过得更好。

我虽然听不太懂，但我知道，姥爷是为了妈妈好，哪怕是让我消失。

我是愿意的，但妈妈听完姥爷的话，拿起扫帚将姥爷赶出了门。

「你就是怕我过得比你好！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父亲，钱给不够就算了，还要亲女儿陪你去过苦日子！」

这段记忆在我出生后被重新回忆了一遍。

那时我很难相信，这番话是读过十几年书的妈妈说的。

而此时我还傻傻地以为妈妈是舍不得我。

最后，姥爷没劝动妈妈，反而被对方数落得一无是处。

无法，他留下一些钱和几句叮嘱，便离开了。

姥爷走时鞠着背，低着头，像是看清了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败。

2

两个月后，就在妈妈都快耐不住想要出门找寻混混爹时，他回来了。

但却是回来要钱的。

可妈妈哪有钱啊，之前姥爷给的钱，都用作了这几个月的吃喝开支，早就不剩。

混混爹没在妈妈身上讨到钱，反被妈妈伸手要钱。

他面色黑沉，甩了妈妈一耳光。

「他娘的，免费玩弄的脏东西也配找老子要钱！」

「老子这房子供你住这么久都算是大善人。」

「没钱出去卖！臭娘们！」

妈妈捂着被扇红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混混爹。

「你……你说什么？李麒麟，你搞清楚，是你当初求着我给你生孩子，把我糟蹋了的！

「现在我怀孕七个月，你眼看瓜熟蒂落，就要对我过河拆桥吗！」

混混爹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态度极其嚣张：「求你？呵，难道不是你恬不知耻勾引我的？」

妈妈伤心得连话也说不出，好一会儿才平缓情绪。

「总之我不管，在孩子出生之前，你必须领证，把我的户口迁到城市来。

「否则，我就打掉孩子！我去医院查过了，我这胎可是个儿子。」

拥有意识的我知道，自己是女孩，而妈妈也没有去过医院检查。

我心里闪过异样，很不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

妈妈威胁意味明显，她得意地看着混混爹。

混混爹却不以为然.

「就你这穷酸样儿，我怎么可能娶你一个乡下人。至于儿子，我李麒麟的女人，谁不能生。你要打胎，我赞同得很，你要是生下来，我也明确告诉你，我不会给一分钱抚养。」

妈妈被混混爹的无赖行径惊恐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紧接着，混混爹手机铃响起，他毫不避讳接听，肉麻地和对方调情。

刚回来的他又拿起钥匙转身出门，走前连一个眼神都没递给妈妈。

我感受到妈妈内心的多种情绪，有不甘、有愤怒、有怨恨，还有满心的破碎。

那晚，眼睛哭得红肿的妈妈暗自下了某种决定。

3

第二天，妈妈来到一小破屋子门前。

这是妈妈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此时却捂着鼻子嫌弃地进了院子。

屋内听见动静的姥爷走出来，看见妈妈没有很意外。

妈妈看见姥爷后，理直气壮地伸手，「爸，给我五千块钱，我要报辅导班考研。」

姥爷听见妈妈说要钱做正经事，表情缓和一阵，但没有开口。

他蹙紧眉头在想些什么，但妈妈却以为姥爷是不愿意给。

妈妈转身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水果刀。

她双手举着刀对着我。

准确来说是对着她的肚子。

我有些害怕，此时的妈妈好像疯魔了一般。

她带着怒气，向姥爷胁迫道：

「你要是不把钱给我，我就捅进去，一尸两命！让你在余生都在痛悔中度过！」

姥爷被妈妈的举动吓得不轻，听完这话，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了惊慌。

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妈妈看了很久很久，眼里流露着我理解不了的情绪。

这场无声的对峙中，最后姥爷进了屋子，没一会儿，他拿出一小团布递给妈妈。

这布看着有些年头，但仍可以看出使用者是仔细爱护过的。

妈妈迫不及待将布一层层掀开，露出里面个十百凑齐的元钱张数。

对着钱两眼放光的妈妈面前，姥爷低沉着声音开口：

「这里面有五万，本来是给你攒的嫁妆。现在这钱，就用来成全你的期望吧。」

妈妈收好钱，没明白他的意思。

姥爷背过身，走进屋子前说的最后一句，解了妈妈的疑惑。

「如你所愿，我不再是你的父亲。」

姥爷这是用五万买断他和妈妈的父女情缘。

从此以后，妈妈就没有父亲了。

小小的我都懂得，妈妈又怎会不明白。

我有些担心妈妈，可妈妈却笑了，且笑得肆意。

「哼，好得很！正合我意！」

4

从姥爷家离开后，妈妈不停歇地去找诊所。

可一连换了好几家，都没有诊所敢接她这个单子。

因为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没有谁敢担这个责任。

医生们不是直接拒绝，就是劝她去大医院。

没法，妈妈只得忍痛掏钱打车到三甲医院。

妈妈着急迫切想要做的手术，就是打掉我。

即将消失的我，内心有对妈妈的不舍，还有面对死亡的忐忑。

但妈妈全然不知，她快速地弄好住院手续，麻溜地做完引产前的基本准备。

接下来，只需等待医生把我从她肚子里摘出来。

意外地，引产手术中能存活下来的百分之一发生在了我身上。

怀孕七个月引产下的胎儿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性。

所以妈妈听见医生说我还有气息时非常震惊，以至于在护士问她要不要留下我时，她鬼使神差点了头。

只不过仅限那一秒的母爱，下一瞬她就忍着剧痛的身子扯着嗓门喊：「快掐死这个孩子！我的世界里不能有她这个污点！」

可惜护士脚步快，恰好手术门隔断没有听见她的嘶吼。

我身体各项指标都低于正常婴儿，但我就是有一口气撑着，没有死去。

在保育室内，妈妈过来看我。

她的表情和那晚混混爹伤她心时一模一样。

妈妈的指尖从我的头一路拂下，来到我的脖子。

我不知道妈妈要干什么，被她触摸皮肤有些发痒，朝她笑了笑。

妈妈停住动作，半晌后转身走了。

没多久，妈妈又回来把我抱起，来到姥爷家门口。

姥爷打开门，瞧见妈妈，看了看她抱着的我。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侧身让妈妈进屋。

姥爷收拾好床铺，又去买了各类补品给妈妈养身子。

几天后，姥爷问妈妈如何打算。

妈妈撇嘴：「这孩子我不要，你甩给李麒麟，或者拿去丢了都可以，总之我不想看到她。」

在姥爷家生活这些天，她从没亲近过我，嘴里还经常蹦出几句怨恨我的话。

我的心智跟着意识初开大于实际年龄。

所以我十分清楚，妈妈很不喜欢我。

姥爷沉默一瞬，出门去找混混爹的踪迹。

找了几天，却找出了混混爹因为故意伤人而坐了牢的消息。

妈妈知道后，大笑三声说混混爹活该，接着又诅咒他最好死在牢里。

这事过后，妈妈看我愈发不顺眼，逼着姥爷扔掉我。

5

姥爷对于妈妈的发疯充耳不闻，只悉心照顾孱弱的我。

妈妈见姥爷不听她的话，又拿出自杀那套威胁姥爷。

「你要是还要管这个小贱人，那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可是你亲女儿！」

妈妈好像忘记了，从她拿走姥爷递的五万块钱开始，她和姥爷就不再是父女了。

姥爷静默半晌，对她说：「随你吧。」

妈妈这场独角戏无人捧场，只能灰溜溜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而她对我的怒气，逐日上增。

有姥爷护我，她不敢打我太狠，但言语攻击是姥爷阻拦不了的。

「贱人！我生了你，打你天经地义！」

「和你那个自私爹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你为什么不去死！当初我就应该把你丢进垃圾桶，让你自生自灭！」

整日被妈妈折磨的我，晓得了为什么妈妈当初不掐死我，而是逼着姥爷处置掉我的原因。

因为信因果轮回的她怕遭报应，所以想要推姥爷去承担。

6

妈妈在家整日发脾气，心情不爽便拿我发泄。

姥爷搬出之前断绝父女关系的话赶她走，妈妈则充耳不闻。

好在妈妈申请休学半年的时间到期，不再有空继续教训我。

我和姥爷还是过了段安生日子。

可厄运专找苦命人，三岁时，我被确诊患有心脏病，需要很多钱治疗。

与此同时，妈妈考研失败，她回家找姥爷要钱想要自己创业。

可姥爷所有的积蓄都被妈妈以报考研补习的名义掏光。

给我看病的钱都是姥爷捡垃圾和日日夜夜种地卖菜挣的。

哪里还有钱给妈妈。

但妈妈不相信，翻箱倒柜地把家里掀了个底朝天。

我的确诊病例单子被妈妈踩在脚下，她气势汹汹地问姥爷把钱藏在哪了。

姥爷没有回答她，他对妈妈早就无话可说。

我怯生生地去拉妈妈的手，想把我的病告诉她。

妈妈却恶狠狠地踢开我，质问姥爷：

「我创业成功赚了钱，难道还会少了你的好处吗？！」

妈妈说着，走近姥爷身旁。

姥爷坐在凳子上，没有动身。

妈妈见不得姥爷悠然坐在凳子上，想将姥爷扯起来，却没拉动。

她察觉到不对劲，用尽了力气推倒姥爷后，她果然看见凳子上藏着一红色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