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五,地铁都会迟到,具体原因我不太关心,无论它怎么迟到,对我的行程都不会有太多影响。
我是一个作家,名气不怎么高的那种,赚的不多,但也不至于到“食不果腹”的那种地步。有人说我写的小说很拙劣,我并不生气,他说的没问题,我写的小说连我自己看起来都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不过,既然只能靠这个赚到钱,那写的再让人难以理解也得不停地写下去。
为了收集灵感——我想更多的应该是我懒得写作——我周五的时候会搭车前往市中心的风山公园,坐在太阳下吹吹风,或者去周围的火锅店吃一顿火锅,都挺不错的,我在干这些事时,才会觉得自己是真正自由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休息不玩耍,聪明的杰克也会变傻,对,差不多就是这个理。
我起床后照例冲澡,一是为了洗掉浑身的汗液,二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下。冷水刷地一下打在我身上,我不禁打个寒颤,不,我不是因为冷才打的寒颤,在水流冲到我身上那一瞬间,有一个很长的东西在我的后背上蹭了一下,那不是幻觉,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什么都没有,再回头时,面前的瓷砖墙上毫无征兆地破出一个洞,差不多有我张开的手那么大。我吓得几乎跳起来,胳膊撞上淋浴开关,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我顾不得那么多,我想赶快逃出浴室,可是,墙上的洞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我呆站在那里,看着那堵洁白的墙,耳边是水流击打地面的声音。
是幻觉吗?我这么问自己。我确信我刚刚确实看到墙上那个黑洞了,漆黑的恐惧似乎要顺着洞口流出来,不会错的,我看见那个洞就像此时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样清晰,可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它的出现毫无征兆,甚至瓷砖破碎的声音都没有。我颤颤巍巍地走向那面墙,把被水泡得泛白的手伸向墙壁,上面光滑无比,没有一丝裂缝。在快要接触到墙壁的那一刻,又有一阵恐惧感从我脚底涌出,让我忘了呼吸。我该再向前一步吗?那个洞,是不是就藏在瓷砖的后面,只要我一靠近它就会再次出现把我拉进它的巨口中,洞的另一面通向的会是地狱吧,我这样的人,一定会被拉进地狱受到业火无止境的烤炙吧。
我畏缩了,迅速走出浴室,以最快的速度胡乱穿好衣服,跑到楼下。
晨曦正直射我所在的街道,清晨的风吹在身上,里面有初夏的气息,一直沿着路牙走,混混沌沌大脑慢慢平静下来,思考也变得清晰起来,于是又回想起刚刚浴室里的场景。
我何必有那么大的反应呢?最近一直被那个铜牌的事情困扰,每周四晚上的噩梦对我的精神肯定有或多或少的影响,刚起床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在想新出现的梦,出现幻觉也不是没可能。我走到早餐店,老板看我来了,就问道:“胡辣汤和油条?”。我点点头,这么多年了,我每周五都是如此,老板早就认识我了。
“怎么回事啊兄弟,最近看你面色不太好啊!”老板给我端胡辣汤的时候热情地问,我很喜欢这位老板打直球的性格,听到他这么问心情也好了一点,就说:“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晚上写东西有点累了。”
“注意身体嘞大作家,我知道有个中药店,那个老中医......”
吃完饭后,我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五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看到一个公交站牌后,莫名地就想起了时间,刚才出门比较急,忘了戴手表,我打开手机,上面确实是七点四十五分。时间,自从那件事情以来,我对时间的流动越来越敏感,以至于我能感觉出当下的具体时间。这点,是我没有和心理医生说明过的,今天要抽出点时间去趟医生那里,跟他说一下最新的梦,还有关于时间的事情。
不知不觉,我走进地铁站,地铁照常晚点,我站在站台望向隧道深处,期盼着能快点看到车头的大灯。
现在是五十六分,五十七分,五十八分,我终于看到那两颗隐隐的光点了,不过,为什么有点泛绿呢?
车灯慢慢靠近,可是始终很模糊,仿佛隧道里正在起雾,那两颗大灯就像两团飘在天上的火团。没错,今天的车灯透出幽幽的墨绿色,大概是灯出什么问题了吧。隧道里传出来轰隆隆的声音,两颗火团向我飘来,慢慢地,慢慢地......雾气在站台上弥漫开来,越来越浓,我置身在浓雾中,盯着火焰死死地看,没什么,不就是起雾吗,列车来了起雾很正常,就像是太阳应该从东边升起来那样理所当然,雾是正常现象。声音渐渐接近,我已经看到晃动的列车了。大雾把周围的声音都吞噬了,我的耳边只剩下列车的轰鸣声。
我闭上眼睛。
再睁开。
我在眨眼。
列车到站了,它缓缓停下,车底的粘液和轨道摩擦,传出淅沥沥的嘎吱声,藤壶吸附在柔软的车身上,里面流出黑色的液体。通过圆形的、泛着油光的窗户,我看到里面有一张空着的座位,那是一个靠窗的、软乎乎的沙发,稀疏的血管在沙发的靠背和垫子上有规律地跳动,发出“咕嘟咕嘟”的脉搏声。多好啊,坐上去肯定很舒服。圆形的车门轻轻张开,淡蓝色的灯光蔓延出来,身边的人都在等我先上。我抬腿,把身体往前倾,正要把脚放在红色地毯上。
有什么东西突然抓住我,“嘿,你干什么!”一个中年男人大吼一句,接着有股力把我往后拖,我转头看去,是一对穿有黑裤子的腿。我浑身无力,任他拖拽。列车走了,随即一阵头晕目眩,伴随有阵阵恶心,我被拉入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了。
有人把警察叫进来了。
我还是有点犯迷糊,看不清前面的东西。
警察坐到床的旁边,轻声问我:“觉得怎么样,还好吧。”
“嗯。”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医院说只是低血糖了,给你开了一瓶葡萄糖。”
“嗯。”
“你早上没吃饭吗?下次一定记得吃早饭,我给你买了点,你要不先吃着?“
“嗯。“
我并非不想感谢这位警察的好意,我真想张口说一句“谢谢”,自从我独居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时,我的心里爆发出强烈的不安,小时候我在看窗外摇晃的枯树时第一次爆发出这种不安,我给它起名叫“不祥的预感”,许久不曾有的“不详的预感”此刻出现在我身上,让我有些不舒服。
头里有条蠕虫在蠕动,我的头就是包裹它的卵壳,它要撑开我的颅骨破壳而出,每次不经意间的发力都会让我疼到发根。
我勉强应答警察先生问的问题,这是我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不太懂流程,不过,既然他问,我如实回答就好了。警察走后,我的葡萄糖还没有输完,我吃过早饭的,这我记得,我还记得,我晕倒前看到的场景,站台的大雾,还有从雾中出现的列车,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一条触手,章鱼的触手,车窗和车门是触手上一张一合的吸盘。不不不,整个站台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见那条触手吗?我没有把这些告诉警察,而且他也没有问,大概是把我当成要自杀的人了吧,不不,我不会做那种事情,我和其他人一样平淡地活着,没有什么理由让我......该死,我到底在想什么......那条触手......我不想自杀......
护士走过来,把我的针拔掉,她给我一根棉签让我按住流血的针孔,她走后我就把棉签扔掉了。那位警察给我付过费用了,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要还给他,最起码让我请他吃一顿饭,下次?不,我不希望这么荒唐的事情再有下次。
垃圾桶里满是沾有血的棉签,它们和挂号处的人一样挤挤攘攘,有些棉签上面的血已经发黑,不知道它们会被运送到哪里处理掉。
去厕所洗完脸,我才觉得舒服一点了。接下来我该去哪,首先不能回家,我还记得早上的那个洞,它和站台上的列车,隐约存在着某种关联,至于我这么想的依据嘛,就当是第六感的暗示吧。去公园?出了这种事,再美好的地方我都提不起兴趣了,我需要一个解答我疑惑的地方,对了,去找医生吧,他或许能帮帮我。
现在已经是中午,该吃饭了,可我并不觉得饿,我想快点去到医生那里。我拦住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地址。
“哪里?没听说过啊?”
“啊?”我有点懵,又复述了一遍地址,“刚刚我可能说错了。”
司机立马把头扭到前面,说:“好的,我给你送过去。”
到地方后,司机差点忘了收钱,让我哭笑不得,算是一件小小的趣事。很快,我小跑到医生的工作室门前,按下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