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家家主夫人殁，本应大办丧事，但司空家却秘而不宣，只私底下将人葬了，此事便算是了结，也不许众人再多议此事。
季悦然在舒云楼找到司空珩。司空珩正坐在楼前的庭院里，身周是大片蓝色花海，长风拂过，泛起波波浪华。
飞燕草。季悦然知道这种花，因其花形酷似飞燕而得名，花姿优雅，可入药，具有杀虫止痛之功效。其种子亦可内服，效用与乌头相似，用于治疗喘息和水肿。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年仅八岁的孩子低着头，默不作声，双手抱膝缩在丛丛花簇的环抱中，司空琅站在他旁边，微微俯着身，似是在低声劝慰。听到脚步声，司空琅抬起头，看到是他，不由叹息一声，道：“阿珩一直守在母亲下葬的地方，任旁人如何说都不肯离去。”
季悦然看了他半晌，道：“那便让他守着便是。”
司空琅微微讶异：“季长老……”
季悦然的视线却是越过了他，再次落在司空珩小小一团的身影上，不再言语。
司空琅又叹了口气，轻轻踩着草丛，几步踏至季悦然身前，两个人一起观望。
太阳逐渐西斜，在人脚下拖拽出长长的影子。夕晖披过人的肩膀发间，一直流到地上。万籁俱寂，只有风过花摇的声响。
司空琅默然地离去了，只剩下季悦然一个人站在原地。
花丛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始终安静沉默，季悦然修长的身形亦静默。
夕阳映照得如茵碧草一片华光灿灿，一大一小两个影子随着红日一点一点倾斜，最终，融到了一起。
……
圆月当空，金黄的月辉洒下，整座森林都沐浴在一片朦胧轻纱一般的光尘里。
澄澈的汩汩流波托着散发柔和光芒的金黄莲花灯悠悠晃动，清圆荷叶间枝枝莲花粉嫩娇雅，点点萤火在半空中幽幽悬浮，夜色越发如梦如幻。
荷塘之水本是无色的，却染上了暗蓝天幕的色彩，岸边绿树、荷叶盖盖又映得其片片青意晕染，月照波光粼粼，澄明剔透。
明明是万物不生的冬，此方天地却依旧生机勃发，处处皆美景，步步皆绿意。
只是此般静美的夜无法入人心，季悦然蹙着眉头，坐在对面的女子容颜洁白，眉若远黛，唇似点朱，头戴蓝晶石鹤羽银冠，乌髻下雪带飞扬，青丝及膝，胸前银线织就鹤鸟振翼若飞，羽纹纱肩，轻袖如雾，白色裙纱下，双腿修长笔直，穿着一双镂花银鞋。
——世间竟有如此绝世美人，哪怕此刻眉心轻蹙面染愁容，也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二人行舟正正好停在水中央映出的那一轮圆月中。天上的月在发光，水中的月也一样，不同的是，天上的是静止的，水中的玉轮则随活水淙淙流动，泛起波纹。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季悦然才开口：“任务失败了。”
宫妙兮垂眸，斟酌了片刻，方道：“主人不必如此介怀，以后还有机会。”
季悦然默然不语。
“主人不妨往好处想想。”宫妙兮本是性情冷清，此时放缓了语调，柔声宽慰，“至少，她解脱了。”
几秒钟后，季悦然才点了点头，眼前却是浮现出一色飞燕花海中，小小的孩子小手抱膝，缩成小小一团，固执守在母亲沉眠之处的样子。
三月后。
司空氏仙府，名灵音台，坐落于江南归尘山中。
归尘山，乃是江南第一名山。当年司空氏一族的立家先祖司空尘音本为儒家门生，状元及第后入朝为官，后遭贬谪归江南。从庙堂高朋簇拥，到跌落泥泞尘土，形单影只人走茶凉，不过一夕之间。他由此大彻大悟，就此放下人间的诸多纷扰争斗，开始了潜心修道之旅。后自创功法，建立了司空一族，并携族人隐居于山中。
这位先祖曾有名言曰：无常即常常，出尘亦归尘。
因此，世人将其隐居之处命名为“归尘山”，此山也由此扬名天下。
山中仙府是典型的江南风韵，处处皆是错落有致的水榭园林，步步可见曲水环绕。此时是冬天，庭院中枫叶镀黄，青池碧水，白墙黛瓦随山脉连绵起伏，以石雕大门为出入口，来到厚重雕花、巍然而立的灰白石门前，持通行玉牌，便可以顺利通过门上附着的灵力屏障，自由出入了。
司空珩第一次由长辈带着下山，被季悦然牵着小手，走出石门，又顺着石门前的台阶一级级往下，直至落足山脚之下。
冬季，山中满目萧条。干燥枯竭的枝丫上，残叶稀疏。山间溪流寂然寒冽，呼吸之间尽是冰凉。
季悦然略有些不放心地低头，见司空珩小小的身子被棉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绒毛衣领烘得小脸微微泛红，这才松了一口气。
司空珩板着小脸抿着嘴，一派与他年龄不符的严肃板正。那张奶乎乎又精致十足的小脸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还是能感受到他不快活。
季悦然心中叹息，这孩子面上不显，但实际上心里尚还笼罩在母亲离世的阴影中。
他带着司空珩走过山林之间，寒水涓涓淌过平原，偶有寒风拂面，一路树木残影婆娑，临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归尘山下风烟镇，水波浩渺，一道清练徐徐铺展向天际，天苍苍，水也茫茫。
季悦然拉着司空珩缓缓行于堤岸边，司空珩第一次见山下天地，心中郁气再如何也不禁疏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