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5章 落定之瞬

我心头一沉。

“你知晓零语起笔点的位置,对吧?”

她笑了,那笑意比雾还薄,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凄凉。

“我当然知道,那一点……就是我曾想写下的第一情。”

“但我不会告诉你,除非——”

我眉心微紧:“说出条件。”

“沉渊三字。”她咬字如钉,“我在脱轨前,将自己最后一段记情之页藏在那座沉渊旧塔的封印笔缝中。若你能为我取回,那一页残字,我便告诉你——零语起笔点,在哪里。”

“那残页,是我最后的归识。”她顿了顿,眼中浮出一丝淡淡哀色,“若无它,我连最后的名字都不能自守。”

璃瑜望向我,低声道:“沉渊三字……那可是被全纪追删的禁址,那里的每一个字,都是逆命者咒灭前的最后呓语。”

“你要真敢去,”她沉声补上一句,“就等于走入了笔者遗地的死句里。”

在旧纪残轴中,它的名字总是以模糊语态被提起,有的称其为“句底之坠”,有的则干脆用一道撕裂的墨痕代替其称呼,仿佛连写出这个行为本身,都会惊扰它沉睡的本源。

我记得第一次在识文塔看到“沉渊”二字时,脚下的笔锋石竟自动裂开了一道缝,那道缝如一只张开的咒口,嘶哑而沉默,仿佛要吞掉所有敢触及它记忆的存在。

而如今,我正要去那里。

三日之限已近,苏雁的魂蝶早已碎裂成微光残火,每一息都在塌缩。火痕归魂入我识海,余字的身影则如纸上孤注一笔,时隐时现,她的命系之谜与苏雁的存续已然缠绕一体——而她要的那一页残情,就埋在沉渊之下。

沉渊不在山之下,也非地之底。它位于某种“倒叠之谷”的内部,仿佛天地间某一层被抬起后反折回了词句之前的结构,就像你将一本书反扣——文字便藏在了页背里,不再可读。

我们花了两日穿越“句尾折道”,沿着已被删尽的命迹一路下潜。那是一段让人无法呼吸的路,四周石壁皆覆旧咒残墨,连脚步落地时都仿佛会惊起一缕未散的魂火。

“这里连死字都怕落。”璃瑜低声一句,话音一出口就被身后壁面某处“嗒”地吸入,如被封印。

再往前,是渊口。

渊口仿佛一枚巨大的灰色墨滴,悬挂在空无中,四周无石、无界、无风,连声响也似被吞光。我站在前端,心底发虚,仿佛整个人站在一页即将撕裂的白纸边缘,一阵寒意顺着背脊直冲识海。

我们都知道,真正的试炼,从坠入那一刻才开始。

沉渊之底,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谷”。而是一种无底无岸、上下皆失序的“倒识空间”。

踏入那里的瞬间,我整个人像被揉入了一张旧纸内页,意识失重,魂识抽离,眼前一片翻卷的笔迹残渍,仿佛曾被某个疯狂笔者不断重写,却又每次写至半句便生生抹除,只留斑驳墨迹作乱。

我醒来的时候,天与地颠倒,脚下是流动的咒骨河,天顶却是一页翻覆的巨型字面,其上写满残缺的识语,不成句、不连意,但每一个字都像在呻吟,呼唤着被继续写完。

“分开了。”我第一反应便是寻找璃瑜和漠章,意识却无法穿透这一方空间。

忽然间,一阵低沉的“咚咚”声在我识海深处回响,像是某种古旧咒鼓正缓缓敲响,敲得我意识震荡,视野中浮现出三道虚影:

梦、灰、骨。

三字闪现后便各自裂开成不同幻阵,如三层倒叠咒页,将我们各自困于其间。

璃瑜陷入的是“梦咒阵”。

她的幻境,是玖昀与璃族之初——那段古纪早已失落的历史片段。她看到自己并非“璃瑜”,而是一名初代璃族咒女,被玖昀亲自点魂立名。她亲眼看见族群如何一夜之间被“点名烧尽”,命轨改写,血火染骨,她的身份被一次次剥离、重写、灼毁。

在幻境中,她一次次高呼自己的名字,声音却被天空那巨大的灰笔一点点吞没,像是命书执笔者亲手将她从纸页中撕出。她跪倒在破碎的魂碑前,眼神像灰蝶一样,抖得不成形。

而在另一阵——灰咒阵中,漠章竟不见踪影。

倒是牧瑶——她原本没入渊,是我点咒之时强行带入,她陷入“识骨反照”的幻境之中,面对的是自己魂骨中未曾书写完的那一页。

她看到自己不是咒者,而是一道“被试笔”的魂影。在幻象中,无数笔锋穿体而过,将她识骨一点点割开,试图用她的灵识印制咒字,她不断自我复制,又不断自我焚烧,整个空间中回荡着她自己的哭声,却又被同一具她的幻影冷笑回应:“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还想寻命?”

我咬牙唤出“忆火”,那是火痕留给我的最后一道魂核火种,藏在额心,只能燃一次。

“唤醒她们。”我低声道,将火种点燃,一笔落下,魂火化灰焰,于识海之中燃成一道道旧识回廊,强行穿破两重幻阵——

火光之中,璃瑜终于在梦中惊醒,双目泛红,一语不发地捂住眉心;而牧瑶,则仿佛刚从尸体里挣扎出来,满身冷汗,眼神惊惧未散,却强撑着不退。

我们终于再次汇合。

眼前,是渊底的封石。

那是一道“倒立”的碑面,其上不是刻字,而是被某种古老咒术“反印”出的笔意,那意念是反写的,每一笔都流出灰白墨汁,三字隐于其间,时明时灭,如残魂低语。

璃瑜、牧瑶、我三人各自踏上一段魂轨——以梦、灰、骨三咒为钥。

火痕附身识火,自我额心浮现笔痕,笔锋落下那一刻,整座渊底忽然剧震!

三字显形:忘,未,心。

那一刻,我识海仿佛炸裂,有什么极重的信息自碑中灌入——仿佛所有命轨的起始都与这三字有关,而这三字……却是余字真正的“归识”。

沉渊封石震动那一刻,我只觉得整条识脉如同被猛然切断,魂火骤冷,眼前的景象仿佛翻卷的残页,咔哒一声,合上了我所有记忆的封面。

“忘,未,心”三字落定之瞬,余字的气息忽然转冷,仿佛她等得就是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