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瘫痪的猎户

来人名叫长贵,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小伙。实际上他并不算是土生土长的白松村人,早些年的时候,他老家闹妖灾,年幼的长贵就跟着他爹一路逃到了这里。

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往事了,这样的事儿不算鲜有,在有些地方,常能见妖魔出没,也不知是个什么原理,总之邪门得很,惹得灾祸不断。

要是闹得狠了,连神庙都会被掀翻。

因此,乡里乡亲们奔波游走,到处搬家都是常有的事,如此一番打乱,许多村子便不再有单独的姓氏。

你姓李,我姓王,他姓张,都是天涯奔波苦命人。

长久如此,许多村连村长村正都没了,如白松村一般离县城颇远的村子,更是有自己的一套村法。

像长贵家这样子往年间从其他村子搬来的,那也不在少数。

长贵生得一副瘦柴样,毕竟小时候没吃过好东西,长大又没见过好油水。但一双眼睛倒是白白亮亮,闪着精光。

只是这双本该透亮透亮的眼睛,如今却是有几分悲愤委屈。

长贵几乎是冲着过来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这条路上等了许久了。他一上来就抓着李伯的手,两胳膊止不住的颤。

“李伯,刚刚我在村里找你半天了找不见,你是不是出村请神去了,那神灵验吗,药呢?俺爹的身子能治好不?李伯,他们要多少供奉,俺出去挣。”

“这…”李福生有些哑口。

他算是白松村里名望颇高的几个人之一了,一来是土生土长,二来见的世面多,以前常在其他山岭奔走打猎,偶尔也能见一见其他村的神仙。

最近这段时日,除了姜欣儿她娘王灵芳旧疾复发以外,长贵那个爹也旧病复发垮了身子,病倒在家里。

没办法,冬天太冷了,家家户户又都捉襟见肘,请不起郎中,现在连白松河神都没了,他们还能求谁去?

前些时日,李福生答应好长贵,会想尽办法去几座山外的牛牯岭找当地的老山神要些丹砂神药,回来给长贵他爹治病。

几人左拼右凑整了些香火,李伯前段时间去求过一次,没求成,后几天雪封山路,又给耽搁了,今日上午长贵寻李伯半天,便以为他是出村请神去了。

长贵左看右看,都没见得丹砂影子,李伯更是犹犹豫豫,他不免有些怯然:“李伯,是不是…那老山神不愿来啊。”

李福生挽着他的手,用力拍了几下:“长贵,都怨伯,咱没去成,不过今早上姜欣儿家倒是…”

还没等李福生说完,长贵兀自摇了摇头:“算了李伯,雪毕竟大,您也别累着身子,唉,只是我爹…我爹。”

“长贵,我们也别在这儿耽误了,先去你家看看吧,边走边说,你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好,好!唉,辛苦几位叔伯了。”

……

不出片刻后。

长贵推开家门,仰着嗓子唤了声爹,昏黑的屋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紧接着便是好几道又哑又干的咳嗽,听的人耳根直发痒。

李福生环顾四周,屋子里的陈设跟往日一样,两具低矮的木凳随意放在地上,东墙角有一小摞干柴,西墙角摆着碳盆,碳倒是没烧起,不然屋里呆不了人了。

土墙上都是灰黑的浊痕,鼻子一嗅能闻见灰味儿。

“长贵啊,咳咳咳,你把谁领屋里来啦?”

“爹。”长贵搬了个小凳到他爹床边坐下,“是李伯和村里其他几个叔爷,我在路上碰见他们,问了些事,李伯说来看看你。”

“老李头,让你见笑了啊。长贵,去缸子里凿些水,烧点给几个叔伯喝,二十来岁人了,咋还这么不知礼。”

“诶,对对,爹,我都忘了,李伯,你们先等等,我这就去…”

长贵当即便起身。

“算了吧长贵,省点儿碳省点柴。”李福生摆摆手制止,“老王啊,你怎么躺床上都不忘教育儿子,人家都大了,别一天天拿着他说。”

长贵挪到一边,李福生走到床边弯下身子,王二喜转头看着他,嘴角扯出个笑来,只是脸上都是瘦皮干肉,这笑看着挺渗人。

“是是是,李猎户,您说的都是。”即便已经快长在床上了,王二喜还是不忘打趣。

实际上他也是个猎户,早些年间跟李福生等人一起在周边游山巡猎,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那会儿啊,不愁肉吃。

尤其是野兽们贴过膘的时节,随便猎到头山猪林鹿,渍成腊肉,都能吃好一阵了。

可如今白松村村户锐减,死的死搬的搬,今年猎户队也散了,只剩李伯家里还有些积财,还不知能撑多久。

王二喜又吃力的环顾其他人,叹了一口气:“怎么都来了,来看我笑话是吧。”

李福生咽了两下嗓子,直接把正题拽了出来:“老王,你这到底是咋回事?几天前不是还有点力气,今天怎么这样了?”

“我刚听你儿长贵说你病的不行了,跟几个乡亲火急火燎就赶过来,你这到底是咋了?”

长贵在一旁出声:“李伯,俺爹他…下不了地了。”

“下不了地?怎么个事儿,冬天也没啥庄稼要耕呀,下不了地算啥。”

“不是,不是,李伯,俺爹他他…动不了了!”

李福生目光一凝,没去接话,只捏起王二喜一截硬柴似的胳膊,慢悠悠举了起来。

这根柴就这样斜斜的立在几人眼前,半天不落下。讷了好久,李福生才慢慢的把它放下来。

身后几人都露出同情可怜的神色来,李福生更是感觉嗓子眼被猫挠似的,真想嚎一声,嚎问苍天,怎么好好的猎户,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

不公,不公啊!

“老王啊,咱这样掰着你的手,疼不?”

“不疼。”

“胳膊肘麻不麻,有没有银针扎一样的感觉,要是麻你就说。”

“也不麻。”

“不麻也不疼…”李福生一时愣住了,“老王,你这这…这是瘫僵了吧,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变这样。”

王二喜只一味的长叹,又哀怨道:“唉,你瞧我这身子,看来以后真是打不了猎了,没了咱这几个猎户,村里野肉也会越来越少啊。”

“还有那几户孤儿寡母的人,能忍心看她们挨饿挨冻?”

“唉……”

说到此处,一缕阳光照进屋内,王二喜借着这光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突然提了些声调。

“老李头,我怎么觉得,你是去哭了丧回来啊,眼睛咋红成这样?”

又转了转眼珠,打量一下其他人,见他们神色也有异,像见了啥大事儿似的。

“…你们…”

“这是去过哪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