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凡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摆脱了林晓药那根带着挑逗意味的手指,也让他与那股令人心神摇曳的香风之间,拉开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缺失的魄……还能补回去?”
他开口发问,声音沉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个被绝色尤物逼到咫尺之间的人不是他。
林晓药的指尖在空中顿了一瞬,似乎对猎物的脱钩有些意犹未尽。
但她也未再追击,只是慵懒地转过身,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她袅袅婷婷地走回炼丹炉前,随手揭开炉盖一角,又从储物戒指中取出几只玉瓶与一株花瓣殷红如血的奇异花骨朵,依次投入炉中。
“噗嗤——”
几滴清澈的液体落入,炉内那团流光溢彩的粘稠药液顿时发出一阵轻响,色彩的流转变得愈发深邃玄奥。
等做完这一切,她才好整以暇地坐回那张铺着软垫的靠凳上,缓缓为楚凡解答。
此刻,她那双本应清冷的凤眸之中,依旧燃烧着两团璀璨的金色火焰,那是一种洞彻灵魂本质的目光,让楚凡感觉自己从肉体到神魂,都被她看得通透,毫无秘密可言。
这股被完全看穿的感觉让他极不自在,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自己平时开启灵视时,在那些看不见自己的普通人眼中,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洞悉一切的模样?下次……得找个镜子好好看一看。
“那要看,你的魄,当初是怎么缺失的了。”林晓药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琐事,“如果,它只是被鬼物囫囵吞了下去,就像蛇吞象那般。那么,只要你能赶在鬼物将它彻底‘消化’之前,把它开膛破肚,将你的魄给抢回来,那么治愈便只是时间问题,养上一段时日,自然能完好如初。”
她顿了顿,“但如果,那只鬼物已经把它消化了,或是你根本找不回当初那只鬼物,那就要看你缺失的是哪些部分了。人的魂魄,如同一棵大树,分为主干与枝丫。若是丢了些无关紧要的‘杂魄’,就像树木折断了细小的枝条,虽然会元气受损,但只要根基尚在,假以时日,总能慢慢重新长回来。有的嘛,则需要寻觅些天才地宝,以灵药滋补,也能加速恢复。”
说到这里,林晓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但你缺的,是主魄之一‘爱魄’,是构成一个人完整人格的基石,如同大树的主干。”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楚凡的身体,直视着他灵魂深处那片无法弥补的空洞,“一般而言,能缺失主魄的人,其魂魄早已在冲击中支离破碎,能被救回来留下一条性命,都算是祖上烧了高香的奇迹了,更遑论将缺失的主魄给恢复如初。据我所知,纵观古今,还从未有过成功修补主魄的先例。我刚才说的‘补’,也仅仅是……想试一试。”
她的嘴角重新噙上那抹狐媚的笑意,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毕竟,像你这样主魄缺失却依旧能活蹦乱跳的例子,实在太过罕见。你,会是一个绝佳的研究对象。若能从你身上找出修补主魄的法门,那可就是功在千秋的大事了。”
楚凡沉默了。
原来她所谓的“补”,并非是出于善意,而更多的是源于一名灵师对未知领域的好奇与探索欲。
但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魄能用了补,补了用……那他岂不是能无限次地与洛仙进行交易,换取源源不断的力量?
但旋即,他又冷静下来。
补上的魄,还是原来的魄吗?
洛仙那等存在,会承认这种“赝品”吗?
“那么,”楚凡压下心中的思绪,“成为你徒弟的代价是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林晓药开出了如此诱人的条件,背后必然索求着等价、甚至超额的回报。
如果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能治好自己,楚凡反而会立刻转身就走,因为那听起来太像一个骗局。
但此刻,她坦言这只是一个“研究”,这份真诚,反而让楚凡有些意动。
“代价?”林晓药沉吟了一下,似乎在纠结,“代价就是,你会被迫持续学习海量的知识,上至炼丹术、阵法符箓,下至医卜星相、驭兽之法,所有与‘灵’相关的领域,你都必须涉猎,直至精通。然后,你会顺理成章地继承我在青城的灵师之位,住进城主府旁那座专门为灵师修建的庭院,享受青城最顶级的福利与待遇,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就连百务堂的堂主见了你,也得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先生’。”
“这听起来……不全都是好处吗?”楚凡眉头微皱,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呵呵……”林晓药轻笑一声,此时她察觉到炼丹炉内的药力即将融合完毕,便再次盘坐于炉前,双手结印,开始精准地控制最后的火候。
“灵师享受青城至高无上的特权,自然也需要承担相应的义务。”她的声音隔着熊熊灵焰传来,显得有些飘忽,“你将成为青城的顾问。无论是谁,在修行、炼丹、制器、疗伤时遇到了他们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最后都会送到你这里。虽然你可以自行安排工作的日程,无人可以强迫你,但你将要面对的,必然是整个青城最困难、最棘手、也最无穷无尽的难题。”
讲到这里,楚凡瞬间明白了为何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诡秘,为何连准备一场收徒的考核和礼物都抽不出时间,甚至需要三更半夜窝在这间破败的炼丹房里,亲自动手炼制丹药。
她的生活,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光鲜亮丽。
林晓药的声音里,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抱怨似的碎碎念:“……而人,都是有惰性的。灵师掌握了那么多安身立命的本事,随便挑一样出来,都能活得无比滋润。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驻城灵师,就凭我这一手炼丹术,去哪家宗门不能被奉为上宾?何苦要像现在这样,没日没夜地给别人收拾烂摊子,过这种牛马不如的苦日子……”
“那你为何不去做丹师?”楚凡问道。
“因为规矩。”林晓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奈,“每一位驻城灵师,想要卸任‘退休’,都必须为这座城市找到一位合格的继任者,并将自己的衣钵倾囊相授。否则,若有人需要灵师相助时,却找不到人,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话说到这里,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林晓药千方百计地想要收徒,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想找个“倒霉蛋”来接盘,好让自己从这个看似风光、实则劳心劳力的驻城灵师身份中解脱出来。
“利弊我已经与你陈述清楚了。”
林晓药依旧背对着楚凡,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能从那故作平静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只有炼丹炉下的青色灵焰,在静静地升腾、跳跃。
“不愿意。”
楚凡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掷地有声。
他摸不清林晓药的真实态度。
她一开始收徒的目的显然不纯,但最终却又坦诚地将所有利弊都摆在了台面上。
她似乎想收徒,又似乎在劝退自己,这种矛盾的态度让楚凡感到一丝违和。
但无论如何,他的答案是明确的。
他有萧颜的三年之约要去完成,有方古月预言的十年末日要去应对。
他不可能成为青城的驻城灵师。
林晓药久久没有回话。
炼丹房内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在回响。
楚凡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在火光下微微一僵,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
“既然如此,晚辈先行告退。”见交涉已经有了结果,楚凡不愿再多停留,拱了拱手,“我与同伴再叨扰几日,便会搬离此地,以免打扰前辈炼丹。”
“慢着。”
就在楚凡转身,手即将碰到门框之际,林晓药突然喊住了他。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丹炉内传来,浓郁的丹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楚凡的灵视可以清晰地看到,炉内那团流光溢彩的液体,在最后的火光淬炼下,瞬间凝结成了数枚通体晶莹、内部流转着三色光晕的丹药。
林晓药素手一招,丹药便从炉口飞出,被她精准地装入一个白玉药瓶内。
做完这一切,她头也不回,手腕一抖,那玉瓶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入楚凡手中。
“这……”楚凡握着尚有余温的玉瓶,有些错愕。
“见面礼。”林晓药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清冷与慵懒。
“可我……并不是您的徒弟。”
“如果你是我徒弟,见面礼可比这好得多。”林晓药淡淡地说道,“这是‘重明丹’,专用于滋养修复因过度使用灵视而受损的双眼。灵视虽好用,但终究是透支神魂与眼力的秘术,有机会最好都补一补,不然哪天真把自己看成了瞎子,可就追悔莫及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宅子,你想接着住也行,反正城内用来诓人的凶宅还有三座,不差你这一处,不用急着挪位。”
“还有,”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有空的时候,还会来找你。教你一些灵师必须知道的常识。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话音落下,林晓药转身轻轻合上了炼丹炉的炉盖,随即挥了挥手,示意楚凡可以离开了,没有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多谢前辈。”
楚凡收起丹药,转身打开炼丹房的门。
门外,清冷的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蜷缩在墙角,双手举着两束不知从哪揪来的枝叶,徒劳地挡在脸前,仿佛在上演一出掩耳盗铃的戏码。
不是萧颜又是谁。
看她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毫无疑问,刚才炼丹房内的一切,她都听了去。
楚凡心中无奈的笑了笑。
他本来也没打算将今夜之事瞒着她,此刻更是省了解释的功夫。
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抓住少女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朝着前院他们所住的屋子走去。
“我……我不是故意要跟踪你的!就是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步,然后碰巧,对,就是碰巧路过!”萧颜被他拉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在欲盖弥彰地解释着。
是啊,散步散到后院的炼丹房来,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我知道。”楚凡言简意赅地回道,脚下步子不停。
见楚凡没有追究,萧颜便松了口气,随即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她?她说不定多研究研究,真能把你的魄给补好呢?”
“你跟萧家的三年之约,不管了?”楚凡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反问道。
“我……我可以自己去啊!”萧颜的眼神有些躲闪,“而且,那也就是我当时的一句气话,真要说不去……也不是不行。”
“那十年后的世界末日呢?”楚凡的声音沉了下来。
“方古月说不定是瞎说的呢!”萧颜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像是在说服楚凡,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她还说她是你正宫呢,你信吗?我们就在这青城待着,让灵师治好你的魄,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看她怎么做正宫。”
楚凡看着眼前的少女,内心五味杂陈。
初次见到她时,她眼中只有修行。
如今入世体验了一段安宁的生活,意识到世间不只有修行,还有很多值得了解的事物。
曾经的天之骄女,似乎正在被现在的生活慢慢改变。
她不再纠结曾经的执念与仇恨,转而追求安稳的日常。
这种转变,究竟是好是坏?
楚凡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