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叶祭留正用茶针拨弄壶中茶叶。
闻言手腕微顿,声音依然温和,“不过是些闲时消遣,沈小姐若喜欢,改日可来品鉴明前龙井。”
沈今遗心尖蓦地一颤,他说,改日......
周京洄晃了晃自己空了大半的玻璃杯,似笑非笑,“看来今日我这陪衬,是连口好茶都讨不着了?”
说罢还故意朝叶祭留那边瞟了一眼,活像只逮着机会就要挠人一爪子的猫。
叶祭留仍慢条斯理地斟茶,须臾,抬眸扫了门外一眼,“急什么,你的酒不是来了?”
话音未落,包厢门便被轻轻推开。
王经理缓步而入,手中托着的青瓷酒壶还氤氲着热气。
他躬身将酒壶轻放在紫檀茶案上,“去年冬雪大,梅子格外饱满,张师傅特意选了后山那株百年老梅的果子,酿的时候还添了野生蜂蜜。”
话音未落,周京洄的指尖已搭上壶身。
他仍懒散支着下颌,眼尾却微微上扬,像只嗅到鱼腥的猫,矜贵里透出几分藏不住的馋意。
沈今遗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周京洄挑眉看她,“笑什么?”
他顺手替她也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尝尝,这酒外头可喝不到。”
梅子的酸甜味儿混着淡淡的酒香。
沈今遗正要接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拦住了杯子,“空腹喝酒伤胃,先吃些东西。”
那一瞬的触碰极轻,却让她心头一跳。
她匆忙收回手,端起茶杯假装喝水,杯沿抵着唇边,却连一口都没喝进去。
余光偷偷瞥向叶祭留。
只见他神色如常地收回手,修长的手指搭在茶壶上,“沈小姐可有忌口?”
言辞间尽是世家公子的涵养。
偏生那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失礼,也不逾矩。
沈今遗手指蜷了蜷,声音又轻又软,“没有忌口,二爷随意安排就好。”
其实她向来挑食的很,加上娱乐圈对女演员的饮食较严苛,能入口的东西并不多。
但这些娇气毛病,在叶二爷面前似乎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叶祭留目光在她微蜷的指尖上掠过。
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只是淡淡道:“那便照旧例上菜。”
周京洄懒洋洋地撑在案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互动,“二爷怎都从不问我忌口?”
沈今遗垂睫抿唇,“您是牛嚼牡丹。”
周京洄眼尖的扫过她微翘的唇角,转头对叶祭留道:“二爷,您看,沈小姐对我成见颇深啊!”
话是告状,眼底却漾着明晃晃的兴味。
叶祭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连垂落的睫毛,都透着股禁欲的克制。
须臾,他放下茶盏,“比起某些人拿陈年普洱煮茶叶蛋,倒也不算冤枉。”
周京洄顿时明悟,“二爷这是记仇呢?”
他忽然凑近沈今遗耳畔得意道:“上回我拿他珍藏的老班章煮茶叶蛋,气得他三日没同我说话。”
沈今遗闻言,下意识抬眸朝叶祭留看去。
却见男人神色如常,只是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那杯茶的温度不甚合心意。
周京洄却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笑得愈发张扬,“沈小姐可别被叶二爷这副清冷模样骗了,他记仇得很。”
叶祭留淡淡扫了他一眼,“聒噪。”
周京洄耸耸肩,转头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行行行,话都给你俩说。”
王经理适时推门而入。
身后跟着几名侍者,手中托盘上摆着精致的菜肴,“二爷,今日的蟹粉,要配金菊醋还是玫瑰醋?”
叶祭留正垂眸品茶,并未接话。
王经理见状,目光又转向周京洄,试探性地问道:“周少,您看......”
周京洄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敲着桌面,“今儿我又不是主角,看我做什么?”
王经理恍然大悟,连忙转向沈今遗,语气恭敬,“这位小姐可有偏好?”
沈今遗微微一愣,“我......”
她向来不习惯做决定,更何况今日两位贵客在场,哪轮得到她来拿主意。
王经理殷切的目光灼得她指尖微蜷,她下意识地看向叶祭留,又瞥了眼周京洄。
两人却都默契地垂眸不语,仿佛刻意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中。
只得硬着头皮答道:“用金菊吧。”
王经理刚要应声,却被周京洄突然的抬手叫停,“金菊醋未免太循规蹈矩了些,配梅酒的话还是玫瑰醋的酸甜口感更适合。”
他唇边噙着几分笑意,“二爷觉得呢?”
叶祭留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目光扫过桌上那碟蟹粉,“金菊性温,与蟹相宜。”
窗外梅枝忽地一颤。
积雪簌簌落在窗棂上,惊碎了满室暗涌。
周京洄轻笑一声,“抱歉,是我忘了,沈小姐跟叶二爷,向来都喜欢清淡些的,金菊醋正合适。”
他转头看向王经理,“那这酸甜滋味,还是留给我独享罢。”
王经理立刻会意,“是,这就去准备。”
侍者们无声地布菜,精致的菜肴摆满了整张桌子。
周京洄像个热情的主人,不停地给沈今遗介绍,“这道清炒芦笋是那位国宴主厨的拿手菜,看着清淡,实则鲜得能勾魂。”
他边说边要给沈今遗夹菜。
只是筷子刚伸到一半,就被旁边的筷子轻轻挡开,“雪天寒气重,芦笋性凉。”
男人自然地夹了块鱼腹肉放在她碟边,朝身边侍女道:“去换碟姜汁芥蓝来。”
沈今遗神情怔怔,她素来不爱吃芦笋,小时候被徐绘逼着尝过一次,那股子涩味至今想起来都皱眉。
她收回思绪,“谢谢叶二爷。”
周京洄兴致阑珊地靠回椅背,“怪不得先前沈小姐评价你......”
他故意顿了顿,眼尾一挑,“活像从博物馆里挖出来的青铜器,连呼吸都带着股檀香味儿。”
沈今遗心头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周京洄!”
话一出口,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世家门庭最重称谓分寸,叫错一个字就是没大没小,说错半句就是不懂规矩。
她七岁那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