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拂尘不染心上埃

第一盏茶：执念如沸

蝉鸣刺破盛夏的午后，青瓷茶盏在紫檀案几上轻震。穿亚麻衬衫的年轻人第三次掏出手机，锁屏壁纸映着戴学士帽的姑娘，右下角显示着第89条未读消息。

“这壶龙井本该用75度山泉。“老禅师将滚水注入玻璃醒茶器，看着蜷缩的茶叶在漩涡中挣扎，“施主偏要烧到沸腾。“

茶汤泛起浑浊的白沫，苦涩气息漫过竹帘。年轻人望着案几上精心包装的礼盒——最新款星空投影仪，盒角还贴着住院时手写的慰问卡。上周暴雨夜他抱着这个摔倒在医院台阶，此刻膝盖结痂处隐隐作痒。

“她说过喜欢看星星。“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已褪色的动漫贴纸，“化疗掉头发那天，我跑遍全城找星空睡衣...“

老禅师突然翻转茶壶，琥珀色茶汤泼在青石地面，惊散觅食的麻雀：“施主可曾问过，卧床之人是否需要整夜星河？“

第二盏茶：镜湖无影

檐角铜铃轻晃，带起三十年前的风。年轻茶商在镜湖旁初见采菱女，木桨划碎的身影二十年后化作墓碑前的白菊。此刻老禅师从樟木箱取出面蒙尘的铜镜，裂纹将倒影割成散落的拼图。

“那年我背着她翻过三座雪山求医。“枯枝般的手指抚过镜面，“可药香再浓，暖不了铁石心肠。“

铜镜突然映出年轻人通红的眼眶。上周他偷偷登录她的网易云账号，发现特别关注里早已换成别人分享的歌单。那些熬夜剪辑的星空视频，安静躺在“已读不回“的深渊。

“您怎么走出来的？“

老禅师往香炉撒了把陈年茶渣，青烟扭曲成模糊的形状：“当她开始把止痛药藏在枕头下，我便明白——有些关怀比病痛更让人窒息。“

第三盏茶：弦断有谁听

暮色爬上窗棂时，老禅师抱出张断弦的古琴。年轻人注意到琴尾刻着“长相思“，漆面却布满刀劈的痕迹。第五根弦断茬处缠着褪色红绳，与女孩去年送他的手链如出一辙。

“强续的弦，弹不出清音。“老禅师忽然按住年轻人欲斟茶的手。茶汤在杯口将溢未溢，倒映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像命运悬在临界点的钟摆。

手机在此时亮起，特别关注的提示音让年轻人手腕微颤。茶汤泼在投影仪包装盒上，星空图案在晕染的水渍里扭曲变形——是系统自动推送的生日祝福，她甚至没点开他凌晨发送的长信。

“你看这茶垢。“老禅师摩挲着杯底褐色的积痕，“日日擦洗尚不能净，何况经年累月强求的情分。“

第四盏茶：枯荷听雨

暴雨突至时，满池枯荷响起梵音般的淅沥。年轻人终于拆开礼盒，星河流转的光斑在潮湿的墙面上颤抖。他想起那夜护士说的“病人需要静养“，想起她母亲挡在病房前的眼神，想起自己执意播放星空视频时仪器刺耳的警报。

“这是她退回的钥匙。“老禅师从经卷中拈出枚生锈的铜匙，“贫僧守着它看了二十年，才看懂当年她眼底的恐惧。“

年轻人突然抓起茶针划开包装盒，锋利的塑料边缘在虎口划出血痕。星空仪滚落蒲团旁，投影出银河的光斑恰好笼罩着案上的铜镜，裂纹中的无数个自己都在星光里模糊了面容。

第五盏茶：拂尘扫心

子夜时分，茶渣在宣纸上堆成小山。老禅师用秃了毛的拂尘扫过年轻人肩头：“施主可知茶人最忌什么？“

檐下雨帘忽被月光劈开，满池枯荷竟在雨中泛起银光。年轻人看着老禅师将铜镜沉入茶洗，星空仪的电源指示灯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最忌盯着客人空了的茶杯。“

手机突然从掌心滑落，锁屏照片在青石砖上裂成蛛网。年轻人望着池中倒映的残月，终于想起那个早该注意的细节——女孩所有社交账号的生日信息，设置的都是相遇那天的日期。

尾声：云在青天水在瓶

三日后，山门外多了台淋雨的星空仪。老禅师扫落叶时，看见某个穿病号服的女孩撑着碎花伞伫立良久。她弯腰调试片刻，让银河的光斑恰好照亮古琴断裂的第五根弦。

梅雨季结束那日，铜镜在茶洗中析出奇异的光泽。镜面裂纹里，隐约可见年轻人穿着登山服站在真正的星空下，而老禅师箱底那柄铜匙，不知何时已化作茶则上一道浅浅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