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中年四不即真如

山寺古钟响过三声，年轻僧人捧着茶盏在廊下徘徊。远处传来竹帚扫地的沙沙声，老禅师正弯腰清理阶前落叶。

“师父，弟子有惑。“僧人终是鼓起勇气上前，“前日下山化缘，见城中中年居士们或执念于体面，或困顿于身份，倒不如耕田老农自在。这中年最好的状态，该当如何？“

老禅师直起腰身，竹帚点在青石板上：“且随我来。“穿过满墙凌霄花的庭院，停在一方铜镜前。镜面斑驳，映出师徒二人的身影，几片枯叶恰好落在镜框雕花的“本来面目“四字上。

“你看这铜镜。“禅师手指轻抚镜面斑驳处，“中年恰似这经年的铜镜，莫要学那新铸的银镜整日擦拭，非要照出个虚影来。不装不作，便如这铜镜坦然示人——此处锈迹是那年暴雨所蚀，那道裂痕乃香客失手所致。真实模样，胜过万千粉饰。“

忽有山风穿庭而过，铜镜发出细微嗡鸣。镜中映出檐角铜铃随风轻摆，倒比人像更显清晰。僧人若有所悟：“师父是说，中年不必强撑门面？“

禅师笑而不答，引弟子来到斋堂。案上摆着两副碗筷：左边是青瓷细碗配银箸，右边粗陶海碗搁着竹筷。“若遇饥时，选哪副？“见弟子迟疑，老禅师端起粗陶碗盛满白粥：“中产二字，原是他人给的竹篮。“粥香混着陶土气息漫开，“三十年前老衲云游，见过穿绸缎的饿殍，也见过披短褐的饱汉。“

斋堂外传来挑水僧的脚步声，扁担吱呀作响。老禅师推开木窗，指着山下星火点点的城池：“你看那万家灯火，多少人在雕花笼里数米粒？中年当如这陶碗，盛得下珍馐，也装得粗粮。“忽然压低声音：“当年玄奘大师西行，用的可是紫金钵盂？“

僧人忍俊不禁，手中竹筷不慎掉落。禅师弯腰拾起：“再来看这白左二字。“指尖在桌面勾勒出流水纹路，“山溪奔涌时固然清冽，若非要照着经书改道——“话音未落，窗外真的传来溪水改道的轰隆声。前日暴雨冲垮了旧河道，此刻水流正漫过新辟的浅滩。

“二十年前，山脚猎户为救白鹿拆了自家篱墙。“禅师望着重归平静的溪水，“慈悲若成了枷锁，倒不如学这溪水——该润泽处润泽，该冲刷处冲刷。“忽然转头问道：“你说那猎户，如今在做甚？“

“听说...在种草药？“

“他种的止血草，去年救了被野猪所伤的樵夫。“禅师拂去袈裟上的落叶，“中年人的慈悲，当是药圃而非经卷。你且记住，渡人者先要站在实地上。“

最后一抹夕阳掠过经幡，僧人的影子渐渐拉长。他忽然想起什么：“那矫情作态...“

“看那株百年银杏。“禅师指向殿前古树，“春来便绿，秋至即黄，可曾见它对着春风说'且慢'，对着秋霜道'太快'？“恰有黄叶飘落禅师掌心，“中年人该学这古树，疼了便落泪，喜了便开花。昨日知县夫人来进香，抱着生病孩儿哭湿老衲半幅袈裟——这算不算矫情？“

暮鼓恰在此时响起，惊起殿脊上两只灰鸽。僧人看着扑棱棱飞远的鸟儿，突然发现它们的羽色在夕照下竟泛着金边。禅师的声音混着鼓声传来：“所谓四不，不过是教人卸了那戏台子的行头。你看法堂上的菩萨，可曾披着中产的璎珞？戴着白左的宝冠？“

远处炊烟升起，米香漫过放生池。僧人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今日的炊烟比往日更沁人心脾。老禅师将扫落叶的竹帚递给他：“明日你下山，把这帚子带给山脚的王铁匠。“

“师父这是何意？“

“他上月送来新打的柴刀，说太光亮不像出家人用的。“禅师笑着往禅房走去，“你就说，老和尚觉得柴刀亮些好，照得见米粒上的虫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