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暮山秋叶叩禅门

(山寺檐角挂着残雪,青衣僧人在廊下烹茶。新入门的沙弥跪坐在蒲团上,望着远处苍青色山峦出神,手中经卷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沙弥:师父,昨夜抄经时忽觉心口发紧,像是被什么细线缠住了。抬头望见窗棂外那枝早开的山樱,花瓣落进砚台,墨汁竟泛起层层涟漪。

老僧:(将松针茶注入天目盏)可记得前日扫落叶时,你盯着那些半青半黄的枫叶看了半柱香?

沙弥:(指尖无意识摩挲茶盏边缘)是...那些叶子明明还带着绿意,却早早飘零。弟子当时忽然想起幼时母亲染病的脸色,也是这般青黄交杂。

老僧:(用竹勺搅动茶汤)你看这茶沫,本是无色无味的水,偏要借松针颜色,借陶土气息,借炭火温度,倒显出七分假相。

(山风穿廊而过,悬在檐角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几片薄雪从柏树枝头坠落,恰巧跌进沸腾的茶釜)

沙弥:(猛地抬头)可那些分明存在的记忆!就像去年深秋,我在后山见到的红蜻蜓,明明翅膀已经残破,却还要在枯荷上停留...

老僧:(取过案头未完成的木雕)这块沉香木,昨日还是完整的树根形态。(刻刀轻轻削去一角)此刻的刀痕,与三十年前雷击留下的焦痕,哪个更真实?

沙弥:(怔怔望着木屑纷飞)但心中痛楚分明存在,就像...就像晨起诵经时,总感觉背后有双温暖的手在为我整理僧袍,转身却只有穿堂风。

老僧:(忽然将茶汤泼向空中)抓得住这飞散的雾气么?(水珠在晨光中折射出虹彩)你总说“记得“,可记得的是春日溪畔的桃花,还是去年今日看花时沾在衣襟的花粉?

(廊外竹笕传来断续水声,惊起两三只灰雀。沙弥的僧衣下摆微微颤动,似有秋千残影晃动)

沙弥:(声音发涩)昨夜梦见故宅门前的石阶,青苔长得比记忆中还要厚。我想蹲下触摸,手指却穿过了虚影,醒来时枕上全是露水。

老僧:(从袖中取出半面铜镜)这是二十年前山洪冲来的物件。背面缠着水草,正面映着流云。(将镜面转向沙弥)你看见的是铜绿,还是当年对镜理妆之人的叹息?

沙弥:(伸手欲触又止)镜中...镜中似有未说完的话语在打转,像是暴雨前低飞的蜻蜓,翅膀沾着前世未干的泪。

老僧:(突然用禅杖击地)咄!昨日扫地的竹帚今在何处?(杖头铜环嗡嗡震颤)你既知春雪会在掌心消融,为何还要伸手?

(法堂传来午时鼓声,惊飞了檐下避寒的麻雀。沙弥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看见无数细碎光斑在虚空游走)

沙弥:(攥紧腕间褪色的祈福绳)可那些消失的并非虚幻!就像这绳结,明明记得是七重同心结,现在只剩五道残痕...

老僧:(解开腰间酒葫芦饮了一口)三年前埋下的梅子酒,你以为消失的梅子其实化在了酒里。(将酒液倾入石缝)此刻你闻到的是梅香,还是泥土吞没秘密时的叹息?

沙弥:(忽然起身指向远山)师父您看!那团雾霭笼罩的山头,像极了家父下葬那日的云层。当时我死死盯着道士手中的铜铃,生怕铃声停了,连这点相似也会消散。

老僧:(拾起地上一枚松果)这裂缝里藏着去年冬天的风雪。(指甲撬开鳞瓣)你看,最里层的种子上还凝着去岁的霜花。

(暮鼓突然震响,惊落柏树梢头最后一团积雪。沙弥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经幡,褪色的绸布拂过脸颊)

沙弥:(声音带着哭腔)但那些痛楚如此真实!就像此刻喉咙里翻涌的锈味,分明是七岁那年吞下的那枚铜钱...

老僧:(突然大笑撕碎手中经卷)痴儿!你守着枯井要捞水中月,却不知井栏上的青苔,正是岁月结痂的伤口。(纸屑如白蝶纷飞)此刻你眼中所见,哪片是当年的月光?

(山寺忽然陷入寂静,晚课钟声自深谷传来。沙弥怔怔望着飘落的纸片,其中一片恰好落在未干茶渍上,墨字“空“渐渐晕染开来)

老僧:(将禅杖横放膝上)二十年前有猎户在此痛哭,说他射落的苍鹰眼中映着亡妻面容。(杖头铜环叮咚相碰)你说他悼念的是鹰,是妻,还是扣动扳机那瞬的颤抖?

沙弥:(缓缓跪坐)弟子...弟子方才突然明白,原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过是无数镜面折射的虚光。就像童年那场大火的灼热,其实是三十年来反复咀嚼才留下的错觉。

老僧:(将最后一片经卷投入火炉)看这跳跃的火苗,哪朵是去年的枯枝?哪簇是今晨的松针?(火光映亮皱纹)当你不再试图打捞倒影,河流自会还你整片星空。

(夜色渐浓,山门吱呀关闭。沙弥拾起扫帚走向庭院,月光下的银杏叶泛着银光。老僧独坐廊下,任最后一粒火星在瞳孔深处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