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澈在万家灯火中,恍惚想到半年前平城的盛夏。
几乎是在平城那个夏天最热的一天,乔澈得知了这一场当时还在萌芽中的联姻。
那天,云赫飞了十个小时从国外刚落地平城,人还没出机场,就被老爷子的人马拦下来,直接回了老宅。
老宅里,云姜两家长辈悉数到齐。
云赫迈进大门,看了眼今天的架势,便已经猜出这场鸿门宴的主题了。
他抬脚要走,只听见身后浑重的声音响起来,像是盘踞在千年古刹的龙敲响了铜钟。
云赫站在大门口与老爷子对峙,眼光凌厉之间,谁都不想让步。
云赫与云怀海之间,终是少了四十多年的人世沧桑历练。在外呼风唤雨的云氏太子爷,此刻在云怀海的面前,虽然还没开口,但气势上还是落了下风。
云怀海慢慢踱步走到云赫面前,很轻蔑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看了看正屋里齐齐整整的两家人,四两拨千斤地说道:
“你小子识相一点,我今天叫你回来是通知你,不是商量。”
“如果我偏不呢?您大可以把我的腿打断了,派卫兵押着我去结婚。”
云怀海捋着胡子竟然笑出了声。
“还是小姑娘省心点。一天前,也是这个位置,那个小姑娘跪了大半个下午。”
云赫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但开口时声音仍然佯装平常:“我外面姑娘那么多,您说哪个?”
“你在担心哪个,我就指的是哪个。我是不舍得打断你的腿,难道还动不了她?”
云怀海神色如常,满眼云淡风轻。
那是上位者俯瞰众生的平常。
云怀海只是又瞥了他一眼,还是捋着胡子:“你放心,你想养着她在外面,那便养着,哪天养够了,打发一笔钱。今天你随我进门见见你姜叔叔家的女儿,这几日的事情,也就作罢了。”
云赫默然。
那天晚上,云赫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家。
推开门的时候,电视里还在自动循环播放着无聊的泡沫剧,乔澈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着了的她像一只乖巧的小猫,扑闪的长睫毛垂着,小小的脸蛋缩在毛毯里,感受到云赫的体温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蹭进了他的臂弯。
这是他们相恋的第七年。
他们的开始或许不算太纯粹,但这姑娘也是云赫主动追了些日子才追到手的。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金主关系,没有那些狗血的强取豪夺,就是纯粹的爱与被爱。
云赫掀起毯子,入目便是她雪白的腿间,膝盖处两团青黑的淤血,骨骼突出的位置,渗出的血已经结了痂。
“小傻子,疼不疼啊……”
云赫开口,大概是喝了酒,声音哑得厉害。
乔澈睡着,没听见,只哼唧了两声,靠进他的怀里。
她身上淡淡的果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交融在一起,两个人的呼吸慢慢同频。云赫靠在沙发上,攥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手背,脑海里回放的全是白天云家老宅里的对话。
难道我还动不了她?
这些年他感情的事情闹得再满城风雨,家里人也从不干涉,这还是第一次老爷子直接出面。
平城闷热的七月,云赫用了一夜的时间把自己的心剖开一层一层自我观察,在层层防备的算计中,他早就拥有了自己的软肋。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眠的云赫,顶着黑眼圈和一圈青色的胡渣,和乔澈提了分手。
乔澈像是早就料到了,低着头拿着汤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白粥,再抬头时,眼泪却是淌满了脸颊。
云赫别过头去,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滑了四次都没点着火。
第五次火光迸发的时候,乔澈的声音也响起来。
“好啊。”
“乔乔……”
乔澈眼光盯着桌面,不去看他,“我猜到了。”
“该给你的一切照旧,工作上和生活上无论什么都维持原状,钱我会汇到你卡里,我的副卡继续放在你那边,需要的话你随便用……这房子总归是送你的,你安心住着……”
云赫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指尖的烟从头燃到尾,直到灼烧到手指,才被他慌乱间摁灭。
乔澈点点头,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嗯声。
“芳菲姐早上发消息说给我接了个古装剧,今晚就出发。”乔澈明白,背后必然也有他的授意。
“去吧。李芳菲那边何秘书都安排好了。我送你去机场。”
云顶华府开车到首都机场的二十公里,今天开了一个半小时。
乔澈再蠢,也看得出来来回回平白多绕的那些路。
两个人对分别也是这样的心照不宣。
最后还是乔澈先开口:“云赫,就送到这里吧。飞机时间差不多了。”
云赫拿起手机联系秘书安排私人飞机,被乔澈阻止。
路还很长呢,送到哪里才算尽头呢。
“云赫,我们就到这里吧。”
乔澈拉开车门,云赫没有追出来。
平城的盛夏,地表滚烫,空气中的每一丝水汽都被蒸干,风是干燥的热浪。也好,眼泪也干涸得更快一些。
乔澈是在江南烟雨中长大的姑娘,从十八岁那年初到平城起,一年四季之中,她便最不喜欢平城的夏天。如今,更甚了。
她在厌恶的夏天里,失去了她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