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匹浸透墨汁的鲛绡,严严实实裹住沈昭昭的瞳孔。她数着铜漏的水滴声,第七十九滴落下时,终于摸到枕下藏着的金错刀——这是今晨萧烬为她削梨后“遗忘”在榻边的。
“姑娘,该换药了。”
青黛的声音从三丈外的屏风后传来,混着紫铜药吊子沸腾的咕嘟声。沈昭昭却闻到极淡的龙涎香,这是萧烬惯用的熏衣香。她握紧刀柄轻笑:“摄政王扮侍女倒比穿蟒袍顺眼些。”
药盏碎裂的脆响中,玄铁护甲擦过她耳际。萧烬擒住她手腕按在榻上,金错刀在锦被划出狭长裂口,棉絮纷飞如雪:“瞎了三天,鼻子倒比大理寺的獒犬灵光。”
沈昭昭屈膝顶向他腰腹,却撞上冰冷的虎符。那夜温泉池中拼合的两半信物,此刻正硌在她腿间,浮雕的睚眦纹路与记忆中的沈氏家徽重叠。她忽然偏头咬住他手腕,直到血腥气漫过唇齿:“王爷可知九转还魂汤里多了一味石斛?”
萧烬的呼吸骤然粗重。沈昭昭听见他腰间玉佩撞在床柱上,叮当声里混着机括转动的轻响。整张拔步床突然下沉,失重感袭来时,她反手勾住他玉带钩,在黑暗中绽开冷笑:“难怪非要我住这间厢房,原来藏着黄泉道。”
腐土气息扑面而来。沈昭昭的后背撞上湿滑石壁,萧烬的氅衣垫在她颈后,腕间血珠滴进她微张的唇:“石斛遇龙涎则成剧毒,沈姑娘此刻眼盲...“他指尖掠过她战栗的睫毛,“是拜你青梅竹马的裴大人所赐。”
地底寒风掀起沈昭昭素白中衣,她忽然摸到石壁上的刻痕——这是父亲独创的星宿谱,三年前曾教她辨识过。指尖顺着天璇星方位移动三寸,果然触到凸起的玄武纹。
“喀嗒”
机关开启的瞬间,无数萤火虫从裂缝涌出。幽绿光晕里,沈昭昭“看”见萧烬眉骨那道疤泛着青紫,显然是牵机毒发的征兆。她故意将染血的唇贴近他耳畔:“王爷的毒入膏肓了?”
萧烬突然捏住她两腮,将一粒冰凉的药丸顶进她舌根:“这是裴淮之今晨送来的解药。”他攫住她试图吐药的手,语气比玄铁还冷:“猜猜看,吃下去你会七窍流血,还是...”
沈昭昭喉间发出呛咳。药丸化开的刹那,她眼前突然炸开斑斓光点——这根本不是解药,而是苗疆的幻蛊!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颅内翻涌:十三岁生辰裴淮之赠的玉连环,父亲书房里带血的虎符,还有那夜朱雀街上...裴淮之与李崇山义子碰杯的手。
“看见了吗?”萧烬的声音仿佛从水底传来,“你心心念念的裴郎君,三年前就收了李崇山三箱东珠。”他掰开她攥紧的拳头,将染血的玉佩塞入掌心:“你逃出狗洞那夜,这玉佩就挂在角门侍卫的刀柄上。”
萤火虫突然成群坠落。沈昭昭在诡异的绿光中摸到玉佩边缘的刻痕——“淮”字缺了三点水,这是她及笄时亲手刻的。记忆如毒蛇啃噬心脏,她终于想起那个血月夜:角门本该接应的马车迟迟不来,是裴淮之的玉佩在追兵刀鞘上叮当作响。
“为什么...”她嘶声去抓萧烬的衣襟,却扑倒在阴冷的地砖。幻象愈发狰狞,她看见父亲的头颅悬在朱雀门,母亲的血染红裴淮之的官靴。指尖突然触到温暖的皮肤,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攀上萧烬的脖颈:“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你会在及笄礼上刺杀太子,知道你用守宫砂作毒引,甚至知道裴淮之给你的玉连环里藏着漠北的密道图。”萧烬任由她指甲陷进皮肉,掌心贴住她后心注入内力,“但我没算到,你会把淬毒的匕首对准我。”
沈昭昭在眩晕中呕出黑血。幻蛊被内力逼出体外,却让她浑身经脉如遭火焚。她忽然翻身将萧烬压在身下,拔下发间金簪抵住他咽喉:“那你可算到此刻?”
地宫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萧烬就着幽微的萤火凝视她充血的眼瞳:“我算到你会在此刻”他忽然扣住她后脑压下,染血的唇碾过她颤抖的嘴角,“吻我。”
沈昭昭的獠牙刺破他下唇。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时,整座地宫突然剧烈震动。十八尊青铜兽首从八方升起,口中喷出毒雾。萧烬撕下袖袍蒙住她双眼,铁臂箍着她滚入突然出现的暗道:“闭气!你背上刺青遇毒会显形!”
沈昭昭在颠簸中听见布料撕裂声。萧烬的指尖划过她裸露的脊背,激起层层战栗。他呼吸陡然粗重:“你父亲...竟把漠北军械库的密道,纹成曼陀罗的茎叶...”
毒雾渗入蒙眼绸的刹那,沈昭昭眼前突然浮现模糊的画面。无数金色纹路在肌肤上游走,勾勒出祁连山脉的轮廓。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忍受剜肉之痛——这根本不是什么布防图,而是用苗疆秘药绘制的活地图!
“左三,巽位。”她突然出声。萧烬旋身踹向石壁,暗门应声而开。狂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沈昭昭扯下蒙眼绸,赫然发现他们正站在王府最高的观星阁——这里本该距地宫三十里。
身后传来机括合拢的声响,萧烬将虎符按进她渗血的掌心:“三年前我拼死抢下这块废铁,可不是为了让你和裴淮之双宿双飞。”他唇角还沾着她的血,笑起来宛如嗜血的妖,“沈昭昭,你猜当年我向先帝求了什么恩典?”
沈昭昭摸到虎符内侧的刻字,指尖猛地颤抖。那歪斜的“昭”字,分明是她六岁时用父亲的匕首刻的。记忆如潮水破闸,她忽然想起那个被刻意遗忘的雪夜:父亲捧着虎符对黑衣少年说“阿烬,待昭昭及笄,漠北十六州便是她的嫁妆。”
观星阁的铜铃在风中碎成齑粉。萧烬的吻落在她腕间毒痕上,说出的话掀起更汹涌的狂澜:“我求的是一道赐婚诏书,用十万玄甲军的兵权,换你唤我一声夫君。”
沈昭昭的毒簪在此刻刺入他肩胛。萧烬却笑着拔出染血的凶器,将它簪回她发间:“你父亲说过,沈家的女儿若要杀人...”他握住她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须得对准旧伤才痛快。”
子时的更鼓震落檐上积雪。沈昭昭在眩晕中看见他眼底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一个执扇说书,一个蒙面行刺。她忽然咬破舌尖,将带血的唇印上他眉骨伤疤:“萧无咎,你若是我的药...”
指尖抚过他心口陈伤,声音比雪还冷:“我便是你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