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黄泉(三)

两年。

两年时间能拿来干什么?

张砥强说能练一门功法。

金环说勉强够学一道灵篆。

烟罗说她听闻有富家子用两年时间去玉朝各个美景胜地游玩一圈,刚刚好。

但黄夭想知道的都不是这些,她问宫廷里整日研学的老夫子,两年够不够一个人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

其中一位梁姓夫子的回答很有深意。

他说人不是经历时间就能蜕变的,人因事情而蜕变,可能只是一瞬间,也可能是三十年。

黄夭认为他说得对,但总还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于是她又问夫子,如果一个人变化极大,完完全全找不到以前半分痕迹,那么还有什么能确定他就是那个人呢?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很重要,尤其是对问她的人。

梁夫子闻言而笑,好像在看一个无知幼童。

他说如果你想要鉴别一个人的方法,那么你不该问我,如果你想知道他的哪一点不可被改变,那一定是本性。

但人的本性是可以隐藏的,倘若他之前没有展现出来,之后却又的确有这样的性格,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将本性藏了起来,仅此而已。

——

戴守姚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来找自己,尤其是知道他敌人是谁的情况下。

日光凌冽直刺人眼,将天与地都照得惨白,一道黑影笼罩在他面前时,戴守姚觉得好像天都暗淡了。

“这位壮士……”戴守姚抬头凝视一会,缓缓改口道,“这位,女侠,有何贵干?”

此女长着一张清秀静美的脸,和魁梧结实的身材。

如果把这颗头装在一个纤细女子身上,称得一声可人儿,把这副身躯配上一颗方脸肌肉头,当得一声英雄好汉。

“好汉”开口道,“你等的机会到了,我家主子说想见你。”

戴守姚有些错乱,但毕竟经历过风浪,还是稳住了,“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如果您家贵人可怜我,就麻烦给口饭吃吧。”

对方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依然自言自语,“最近就留在这边不要走动太远,他会来见你,你也会见到你一直等的人。”

说完她就离开了,丝毫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戴守姚有一瞬间恍惚,甚至想扑上去抓住她,问到底是什么时候。

可当他看见自己残缺的手掌和独腿时,心中暴烈的火焰又熄灭了,但还剩下些火星,只等机会一到,就会重新燎原。

太不甘太不甘太多心有不甘,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为她复仇,为家人复仇,为自己求个公道。

戴守姚盯着一辆骏马大车奔腾而过,后面数十仆从亦策马紧紧跟随,几曾何时自己也有这样风光无限的日子,都是因为那个人!

曾经他画一副丹青之作,百金尚不能求,而现在残缺的手掌连筷子都捏不住。

曾经他御射之术能得将军夸赞,如今却无腿能用。

当年只是去见了即将和自己成婚的心上人一面,就被诬陷说是私通女官,不仅牵连家族也导致她自缢而死。

他百口莫辩含冤入狱,只因为撞见的那人身份尊贵,高高在上。

几次想死在牢里,最终还是苟且忍耐,待家里找人将自己保岀来时,他只在乱葬岗找到她的半条腿。

恨意难平,恨难平!

戴守姚自此脱离家族,以乞讨为生日日守在这市井之地,只因此地离仇人最近,让他能有机会躲在暗处等待机会。

可是能等待又如何呢?自己既无势力,也无钱财,就算真的再次碰见仇人,恐怕也难以近身,何况复仇?!

但不复仇他根本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只能在此煎熬,内心早已濒临绝境。

等待的机会真的要来了吗?

真的能复仇吗?

不甘心,好不甘心。

——

大皇子性情暴虐的谣言大概是两年前才传开的。

说他生性残暴,虐待宫女,欺凌良人,让有情者家破人亡不说,尸首都得分埋两地。

不过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多半是茶余饭后当做对皇宗贵族们不满的发泄,嘲笑他们骨子里带着恶毒罢了。

毕竟大皇子年纪尚幼,天赋再怎么好,也没有杀过人放过火,他还是有机会成为一个好孩子的。

事实上,贺珏真的没有做过什么暴虐之事,他的确有过那样的心思,但在皇后的教诲下,很深地隐藏着自己。

至少在登基前不可以暴露本性。

可是,这件事又是真的和他沾一点干系,完全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在他看来,就是一个不守规矩的女官和情人私会,结果正好被自己当场撞见。

下属只是直接把人拖走,也没告诉自己怎么处置,像这等小事向来不用说,他也不想听。

后来查证才知道,那女的回家就上吊自杀,家里人也不敢操办,偷偷托人送到城外去葬了,结果所托非良人,直接把尸体毁容丢进乱葬岗。

与她订婚的那情郎不知怎么找到尸体,被乌鸦野狗吃得只剩下一条腿,激愤之下冲到皇宫要告御状。

再后来还是被母亲派人压下,自己莫名其妙挨了一顿痛骂,说他办事不够干净利索,手法也蠢笨至极。

没过多久,关于自己什么性情暴虐,欺辱宫女,拆散良人的传言就漫天乱飞。

贺珏心知中计被人利用,但死活找不到对方来头。

加上他除了那段时间在宫里短暂地待了一下,剩下都在宗门修行,也没什么功夫理会这事,自然也就搁置了。

然而今日一早他就收到秘讯,说找到了散发谣言背后之人,要尽快到玉梅酒楼去抓捕,且对方实力超群,极擅隐匿,背后靠山也大有来头,需要他亲自去坐镇。

放在之前,贺珏只会嗤之以鼻,懒得搭理,可最近一段时间他在学宫也过得很不如意,总感觉有无形之力在针对自己,处处皆有阻碍。

不是去请教夫子却发现夫子被人提前请走了,就是参加论道途中竟能碰见师兄斗法,硬生生错过。

更甚者他在学舍清修天上都能掉下来一头狗直接砸穿房梁,说是某个夫子研习新篆不小心用到了狗身上。

贺珏认为这些都不是巧合,派人细查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仿佛真的是上天在和自己作对。

今日又收到这秘讯,他敏感地觉察两件事其中有某种猫腻。

无论如何,他都得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