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屏息等待着。
好似越见卿捏的不是丁无秦，而是他们的脖颈。
越见卿很清楚，到眼下这个境况，宗门不是没有选，而是把选择的权力交到自己手上。
以至于找到药世杰给他兜底。
他要是出于私心杀掉丁无秦，那么药世杰同时会除掉丁麟刻，给他解决后顾之忧。
而玉朝将陷入无比虚弱的境地，玉灵宫不光要忙着和各大宗门扯皮交手，还得支援玉朝边疆，他越见卿也势必要背负无可指摘的责任。
如果松手，那就一切好说。
受到迫害，被日日暗杀的只有一个人，天下百姓未必知晓其事，更不会感谢他。
对他来说，只是小小的牺牲。
天下局势和百姓存亡，才是最重要的。
越见卿无比柔和、温顺地笑了，少年的声音是那样恬静清雅。
“好啊。”
他松开手，丁无秦像麻袋似地跌落，短促地嚎叫一声。
越见卿眼神微动，他俊美的容颜宛如神祇，充满了一种冷酷的悲悯。
丁无秦说，杀了我。
越见卿摇头，“结束了。你好好活着吧。”
他眼神里奇异的悲悯只存在幻觉似的一瞬，眸光温柔依旧。
远处，那道银色的“瀑布”已经消失，丁麟刻也不见踪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活着。
辜鸿仔细地观察他，毫不掩饰地走到近前，甚至调整镜片，以至于脸对脸。
透过镜片，他自己瞳孔上深棕色的褶皱像活物般轻轻律动，好似在呼吸，而越见卿的瞳孔安静地像个死人，直直地和他对视。
“何必这般掩饰自己。”辜鸿认真地道，“愤怒就喊出来，咆哮，嘶吼，毁灭一切。贱民的脚印已经踏上您的衣摆，殿下，何必克制自己？”
他在观察灵魂。
越见卿心想，是那个镜片。
“有病就去请大夫。”空气中的少年声音同样认真地道。
越见卿抬起手，黄夭像一道幽魂出现在身旁，恭敬地用双手接住语令。
“我们走吧。”黄夭也认真地道。
辜鸿摇头，踏出一步挡住二人的路，“殿下，您恐怕不能走。”
越见卿嘴角再次温和地扬起，显得无辜又清澈。
“灵水镇有出现魙境的痕迹，这一点淼真人也曾作证，我怀疑您身上存在的魙之余烬已经超过限度，特请巡查司前来验证。”
场面再次冷下来，连太阳都仿佛被阴云遮蔽。
巡查司监察所有录册篆师，和皇权乃至宗门地位都无关联，他们要查的人，一切平等。
“善。”黄夭微笑，戾气若有若无地闪过。
她取出一块质地不凡的玉佩，“皇子玉佩之间各有感应，大皇子玉佩可显紫光，二皇子玉佩可散发赤光。”
黄夭轻拂玉佩表面，朦胧的墨色亮起，贺珏腰侧随即亮起紫色光晕，诡谲的是，辜鸿胸口竟然冒出无法遮掩的赤光！
“敢问。”黄夭轻飘飘地道，“道绝先生为何随身携带二皇子信物，是为了方便掌控他的下属？还是，偷的？”
戾气转渡到贺珏脸上，这一次的证物是任何东西都解释不了的。
辜鸿无言以对，他是真的不知道皇子玉佩除了信物的作用，还能这么使。
甚至贺珏也是第一次知道。
黄夭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于是越见卿走向巡查司的人，辜鸿直面了恶意如渊的大皇子。
好强的对手。
两人心中同时喟叹。
几次交锋双方各有准备，底牌一个接一个掀开，到目前为止，似乎是越见卿吃亏最多。
因为他既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还要被迫接受余烬检查，而辜鸿成功让对手的对手活下来，使之日后提心吊胆，算是赢了半局。
但辜鸿心中总有种奇怪的直觉，有问题，一定有哪里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他绝不是那样善罢甘休的人，他的傲慢和人间帝王比起来也堪称罕见。
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呢？
巡查司的来人是个面孔苍白的年轻男子，他穿着简单朴素，上等黑色绸缎做成一身武人短打。
他的眼神飞快地扫过周围屋舍楼阁，乃至每一个人，小心谨慎的模样就像藏在深林的山麂，随时准备仓皇逃窜，没有半点监察天下篆师的威风可言。
“九殿下。”巡查使恭敬行礼，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您可以照鬼镜自证吗？”
这话一出，别说越见卿，连辜鸿都愣住了。
巡查使见怪不怪地道，“您是预选少君，即使是巡查司要查，也得经过您的同意。”
“那，我要是不愿意呢？”黄夭神情淡然地捧着语令。
“我们会暗地里查。”
“……”
“另外，介于您身份尊贵，实力超群，一旦查到任何可以证明您已经达到除魙界限，我们会直接出手，并不会征得您同意。”
“真奇怪，是所谓少君之名令你们如此慎重？还是魙鬼的力量让你们恐惧？”
“兼而有之，如果少君被污染，一定是天下最可怕的魙。”
巡查使神色恭敬依旧，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实力必然在整个灵原大地都排得上号。
“可以照。”
越见卿颔首，黄夭随即道，“请吧。”
辜鸿闻言猛地回头看去，他瞬间明白自己漏掉了哪里，但仍然不知对手是怎么做到的。
巡查使提笔挥出一面亮澄澄的镜子，将越见卿的模样整个映在里面。
他脚边爬满青苔，一口老井凭空出现在地上，惨白浮肿的爪子搭在井沿，突兀诡异。
但除了这一道异象，少年身边再无其他特殊之处。
“一道余烬。无恙。”
巡查使再次躬身行礼，作为篆师他本无需如此。
“愿殿下长安久康。”
说完，他静悄悄地离开，如来时般不起眼。
辜鸿突然感到一阵小小的挫败，事实上他从越见卿准备下山时就已经在布局，包括灵水镇的消息也是他的手笔。
这也怪自己没有给予对手足够的尊重，只是将他放进整个计划中的其中一环。
一个新晋预选少君，灵水镇应该能将之吞噬才对，里面可是有连宫主都不愿主动接触的魙境！
谁知道出了大岔子，他竟然活着回来，还救出另一个本该死掉的棋子。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越见卿既然没有除魙，为什么不受魙境影响，如果除魙，他的余烬应当非常恐怖才对。
他为什么没有余烬呢？
困惑中，辜鸿被愤怒的大皇子打了一拳，他踉跄间低头看了眼地面，脑海闪过鬼镜里那口古井。
“等等！”
辜鸿大喊，甚至放弃抵抗，飞快写出一道鬼镜灵篆。
那亮澄澄的镜面里，他长着三颗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