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火焰如同暗淡的云霭，无声无息地从脚下冒出。
随着主人的意志，向所能接触到的一切蔓延。
忽然，越见卿觉得五感和外界的联系像断了一瞬似的，整个人轻飘飘魂灵在往上升，而当他想要动作时又感到肉体极其沉重，简直要坍塌到地底去。
怪异感很快消失，四周的景象不知何时变成白茫茫一片，数不清的书籍在空中飞舞旋转，连地面都是一本极其宽大厚重的书。
他眉头一挑，正要加把劲让心火在此地燎原，却看见个白袍无脸书生凭空出现，朝他深行一礼。
“吾君且慢！”
像是早就知道越见卿不会开口一样，无脸白袍书生紧接着道，“在下言白衣，见过黄泉君。”
这话终于引起越见卿的兴趣，他微微抬头，等这东西说下一句。
“小人生前书中痴，专为此地藏书和隐秘而来，吾君，此地的书和您有关，且让小人为您打开。”
他伸手做出欢迎的姿态，身影如雾散去。
接着，世界如纸，点点墨迹渲染其上。
余出京，为侍奉皇子青，游于三境之地。历二载，值露都，遇一女，无沾俗尘，淳然不妖，皇子青心甚悦，与之好。
其女浴露都泉，受神恩诞子，神曰将为夷教主。
皇子青携妻子归，灵宫皆预其子不祥，青乃倦，奉帝命守边境，六载克敌，班师回朝。
途遇伏，夷教救之，为护法。
余幸逃，复帝命，后为风都尉。
越见卿眯起眼睛，这段话就是说他生父贺青在游历玉朝边境的露都时遇见母亲，他母亲在露都的泉水沐浴受神恩生了他。
神预言他未来将成为夷教的教主，被玉灵宫视为不详，贺青厌倦妻子儿子上战场杀敌，六年后才回来。
归途遭到伏击，被夷教救了，为报恩成为夷教护法，杨武见证这一切，将之告诉皇帝，被任命为风都尉。
这段话疑点颇多，无法辨别真假，可也让越见卿无法反驳。
因为历二载和六载克敌这两个时间点对得上，梁夫子曾告诉自己，贺青带回母亲后不到两年就被派遣去边疆，六年后也的确要回来，后来是皇帝说贺青为国而死，才收自己为子嗣。
不过，杨武说夷教救了贺青，但皇帝说贺青已死，这其中一定有人撒谎。说实话，贺青死得很可疑。明明都已经克敌制胜，班师回朝，怎么又突然造伏而死？
再者，就算杨武侥幸逃回，主子死了，侍卫却还活着，不仅没遭到惩罚，还得了个官职，杨武肯定有问题。
当然，如果是这个言白衣的魙在骗自己，最简单的验证方法就是亲自去问杨武。
在这之前……
黑色心火铺天盖地笼罩一切，像四足古鼎下永不见天日的黑暗，如人心角落无法直视的烈焰，浩浩汤汤无声无息地吞噬雪白的世界。
“吾君！”言白衣的身形再次出现，它尖叫道，“小人已将隐秘告知您，为何这么做？”
越见卿瞧着它，只是微笑，它果然是畏惧黄泉心火，原本丹心炼意诀会凝聚成幽焰如阳烹世，而现在的黄泉火既似弱水吞没一切，同时又对它们造成侵蚀。
更重要的是，黄泉在灵水镇还吞掉了三只加起来足有七头的魙鬼，它们既能在黄泉存活，亦能为自己驱使，倘若这只魙真心投靠自己，它便不会受到伤害，何必挣扎？
言白衣这种有灵慧的魙，越见卿怎能不好奇，此等自称生前为人的东西，是不是也会像人一样撒谎呢？
毕竟它可是破灭道成功将杨武和自己等人引走后才出现的啊。
“黄泉君饶命！”
它挣扎着试图向外逃，但越见卿似乎天生克制它，无论如何挣扎，都还是被心火围困，且怎么都不敢沾染半分，急得跳脚。
“吾君，小人真的没有骗您，不敢呐，不敢呐！”
“求您放过我吧！”
“救命啊……”
很快心火将它困至巴掌大小地方，它终于忍不住大叫，“快让我走，救救我，言楼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孙子！”
“再不动手我就投降为仆！”
“吾君饶命，小人愿为奴为仆，做牛做马侍奉您……”
话到此处，有人顿时藏不住跳出来，大喊一声，打断这魙鬼的话。
“吾君且慢！”
来人是个面色苍白，眼圈乌青的男子，他穿锦纹黑缎，乌帽束发，胸前系着一条有二十七颗金铃铛的挂坠，从左肩搭到右肩。
“夷教左护法言楼，见过教主。”他缓缓单膝下跪，“请教主随我等归乡。”
黑色火焰还在熊熊燃烧，越见卿注视着跪地的男人，火焰轰然将最后一抹白色吞噬。
言白衣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绝望地看了眼言楼，被焚烧殆尽。
越见卿注意到这个自称左护法的家伙忍不住咬了一下后臼齿。
他也相当敏锐地察觉越见卿看出自己的异样，解释道：“教主，他是当世唯一一个有人之灵慧的魙，这样杀死未免可惜，而且，它是我的祖父……”
越见卿轻轻抬手，言楼随之闭嘴，周围乌黑的火焰中突然出现白色的线条，汇聚成字体。
怎么做到的？
这显然是在问为什么会出现言白衣这样的特例。
言楼思索道，“是在家乡举行祭祀快要结束时，神明不知为何被触怒，祖父他们为了平息神明的怒火，以身祭祀，后来只有祖父活……只有他还能和人说话。”
家乡在哪里？
“在这里，也不在这里，在万物空处，夷教圣地，用篆师的话来说，就是魙境。”
你们嘴里的黄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称我黄泉君又叫我教主？
白字再次出现，越见卿疑惑之处并非这里，而是他拥有【黄泉】道心的事不应该这么快泄露出来。
“君乃魙之主，必定身具黄泉，其为魙主之阴司，君之所在即九幽黄泉所在。君是神授天命之人，神降谕曰君为主，我等自当拜服。”
看来言楼也不清楚黄泉具体是什么东西，但能肯定自己用魙鬼杀人，能驱使魙者，在他们眼里就是黄泉君，也就是教主。
言白衣死了，你不想为他复仇？
越见卿话题一转，突兀问道。
“若为唤醒您而死，死得其所。教主。”他再次重复，“请随我归乡吧。黄泉者幽，万物空处才是您的家。”
越见卿又想起灵水镇的经历，【黄泉】的种子借此开花，但那绝不是人长居之所，更像是真正的鬼乡。
而且言楼都已经承认言白衣是他的祖父，竟然为了所谓教派完全不顾恩仇，这样的人，不是有病就是有谋。
夷教执意要自己当什么教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此时黑色火焰已经烧尽所有异象，露出空荡荡的庭院，杨武的书房就像被什么怪物蹂躏过一样，所有的外墙都被推倒砸开，里面藏着的东西全然不见踪迹。
越见卿从怀里摸出一根短短的铁棍，慢慢抽开，变成一根尖锐铁钎。
他走时没有带语令，怕接下来的战斗比较激烈，弄坏那玩意。
如何归乡？他在地上写道。
言楼露出激动之色，急忙说道，“以君尊位，只需呼唤神之名讳便可入乡，全名是……”
“不可！”
一声怒斥自半空传来，天上仿佛坠下火色陨星，辜狐飞轰然坠地，大叫道，“他在骗你！没有一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