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祠堂青瓦上,碎成一片细密的铁砂声。甘草蜷在学堂后墙的阴影里,破袄下摆结着冰碴。他盯着五丈外那团斑斓的影子,喉结上下滚动——学堂养了七年的报晓公鸡正在啄食,金红尾羽扫过雪地时拖出磷火般的微光。
寅时二刻,少年喉咙发紧。这个时辰该是孙婆婆咳得最凶的时候。昨夜老妇人蜷在草席上,枯枝般的手攥得他腕子生疼:“灶膛里的火别熄...药堂的人要来了...“
“咔嗒。“
檐下柴垛突然响了一声。甘草浑身绷紧,后腰抵着的松枝堆簌簌落雪。公鸡昂起脖子,紫玉般的鸡冠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喙尖一点金芒忽闪——那畜生竟在啄食混着赤砂的黍粒。
祠堂里传来木屐踏地的脆响。甘草猛地窜出阴影,破袄带起的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公鸡惊得振翅,却被他凌空扣住脖颈。鸡爪在腕上抓出三道血痕的刹那,檐角十二枚青铜铃铛突然齐震。
“嗡——“
金线自瓦当激射而出,在雪地上织就北斗七星。甘草抱着公鸡滚出丈余,后背撞上拴马石,满嘴都是铁锈味。抬头正迎上秦桧阴鸷的脸,三尺青铜戒尺泛着青光,尺身星纹如活物游动。
“好胆!“戒尺破空抽在腰眼,少年撞上院墙时瞥见廊下转出的火把。里正提着灯笼照过来,火光里药堂宋先生的白须微微发颤:“星斗符...这鸡喙镀了赤霄砂...“
秦桧的戒尺抵住甘草咽喉,尺末狼首图腾泛着幽蓝:“说!谁教的破阵之法?“少年喉头滚动,突然发现星纹正吸食自己腕间血珠。怀中的公鸡突然发狠,尖喙啄开他掌心,血溅在戒尺上炸开一团幽火。
北斗阵中的金线陡然暴涨,祠堂梁柱咯吱作响。秦桧瞳孔骤缩,戒尺改抽为拍,少年如断线纸鸢般摔出三丈,怀中的公鸡挣出半片尾羽,在雪地上燃起金色火痕。
戌时三刻,甘草跪在沙鸣山口。猎户的箭镞映着月光,里正的火把照亮他嘴角蜿蜒的血线。“滚!“药堂伙计扔来的包袱散在雪里,半块黍饼滚出三尺,即刻被野狗叼走。
雪粒子像铁蒺藜般往皮肉里钻。甘草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坳挪,耳边又响起孙婆婆的咳喘:“他们在地窖养着十二副玄甲...每月朔日就往甲缝灌人血...“转过鹰嘴崖时,忽见东面峭壁淌下血瀑。
整面山崖都在渗血。
少年踉跄扑到岩壁前,指尖触到温热的猩红。五色砂砾顺血痕游走,月光下竟凝成金戈铁马的幻象。一队无头骑兵自岩壁冲出,马蹄踏碎他身前三尺的卧牛石。掌心伤口突然灼痛,三道血痕已化作青木纹路,与岩壁符咒如出一辙。
“当啷——“
怀中匕首坠地,缠柄的破布散开,露出底下蚯蚓般的巫文。月光陡然暗了,五色砂砾在空中凝成旋涡,将星斗尽数吞没。沙暴中浮现女将虚影,玄铁面甲下两点幽火直刺过来。
甘草倒退着撞上硬物,却是半截青铜护心镜。镜面“木天镇守“四个古篆渗出血珠,映出祠堂地窖景象——秦桧正将星纹戒尺插入血泊,十二具缠满符咒的玄甲咯吱作响,黑血顺着甲缝汩汩涌出。
“闪开!“
清叱炸响耳际,红缨枪影擦着后颈掠过。三具黑甲骷髅应声而碎,骨片溅在雪地上腾起青烟。甘草握紧护心镜暴退,靴跟踢到半截断戟。戟杆缠着褪色青帛,“昭阳“二字被血渍浸得发黑。
掌心青纹与断戟共鸣的刹那,碧火自戟尖暴起。沙暴中的女将虚影愈发凝实,面甲咔哒弹开,露出半张与甘草七分相似的脸。少年浑身血液沸腾,耳边响起震天战鼓。
北方传来狼嚎,沙暴再起时女将虚影化作流光没入铜镜。镜背血痕与掌纹严丝合缝,映出北斗天枢星渗出的墨色光晕。雪地上忽起细碎蹄声,戴斗笠的佝偻身影提着药王谷灯笼,判官笔尖正往下滴落黑血。
“孙婆子寅时三刻走的。“宋先生掀开斗笠,脸上浮着古怪笑意,“咽气前攥着这个。“染血的青布包掷在雪地里,露出半截雕着狼首的青铜钥匙。
护心镜突然滚烫,镜中映出地窖景象突变——十二玄甲正在吞食秦桧的血肉。少年腕间青纹暴凸,碧火顺着戟尖窜上岩壁。血色篆文“甲子轮回“四字轰然炸裂,山体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宋先生暴退三丈,袖中甩出七枚青铜钉。钉子落地成北斗阵,每枚都刻着“血肉为引“。护心镜将阵中煞气尽数吸入,镜面浮现药王谷地宫——数百具与甘草容貌相同的药人正在铁笼中抽搐。
“十五年...“老药师指尖抚过判官笔上的三叶纹,“该验货了。“笔锋点出腥风,却在触及铜镜时骤然凝滞。镜中女将虚影再度显现,红缨枪洞穿虚空,将宋先生左臂钉在岩壁上。
雪暴遮天蔽地。甘草踉跄着扑向山坳,怀中铜镜突然映出千里之外的景象——赤龙堡地宫深处,炎天战铠正在熔岩中苏醒;哭魂林祭坛上,萨满敲响人皮鼓,唤醒了沉睡的祖灵。
掌心青纹突然刺痛。少年低头,见那纹路已蔓延至肘部,在皮肤下勾勒出残缺的铠甲图样。沙鸣山在身后隆隆作响,血瀑倒卷上天,化作遮天蔽日的五色沙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