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铜诡匣

暴雨冲刷着苏富比拍卖行的玻璃幕墙,我在贵宾室反复摩挲17号竞拍牌边缘的刻痕。这是祖父陆怀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失踪前留给我的成年礼,牌面暗红的包浆里浸着三十八年前那支考古队的血。

展台上的战国青铜盒突然发出蜂鸣。

鉴定师声称是空调共振的声响,但我分明看见盒身饕餮纹的蛇形浮雕在蠕动。那些青铜铸造的鳞片彼此摩擦,发出指甲刮擦玻璃的锐响。一滴暗红色液体从兽首眼眶渗出,顺着展柜玻璃内侧逆着重力向上攀爬,在顶板聚成拇指大小的骷髅形状。

“一千两百万!“

秃顶富商第三次举牌时,他的金丝眼镜毫无征兆地炸裂。飞溅的镜片在空中转向,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贴附在青铜盒表面。拍卖师扶了扶耳麦,这个动作让他的西装袖口上滑三寸——腕间缠绕的绷带正渗出靛蓝色液体,在袖口洇出北斗七星图案。

穿黑色唐装的男人从消防通道现身时,我的家传罗盘在口袋里剧烈震颤。

他走得很慢,像是关节生了锈的提线木偶。前排贵妇的珍珠项链接连断裂,滚落的珍珠在地面拼出殄文“止“字。当这人转身露出脖颈的尸斑,我怀中的罗盘突然迸发蜂鸣——那三柄别在他牛皮腰带上的洛阳铲,中间那柄残留的朱砂刻痕让我血液凝固。

“癸未年酉月陆怀山“。

这是祖父1982年沙漠探险时丢失的探阴铲,铲柄本该深埋在塔克拉玛干的流沙之下。

水晶吊灯开始频闪。

在明暗交替的瞬间,我瞥见青铜盒表面的饕餮纹活了过来。那些蛇形浮雕张开獠牙,暗红色液体从鳞片缝隙渗出,顺着展台流向唐装男子的皮鞋。他腐烂的指尖划过玻璃展柜,留下沥青状黏液,那些黏液竟在玻璃内侧蚀刻出陆家族徽。

“九幽通天,阴阳倒转。“

男人结出诡异手印,拍卖师突然发出非人尖啸。他的眼球弹出眼眶,被青铜盒缝隙伸出的菌丝拽入黑暗。应急灯亮起的刹那,唐装男子的尸体正以跪拜姿势融化,黑血在瓷砖上绘出完整的陆家血脉图——我的生辰八字在阵眼处灼灼发亮。

小满的尖叫刺破混乱。

这个跟了我三年的助手瘫坐在安全通道口,后颈粘着一团蠕动的菌丝。那些青铜色纤维正沿着她的脊柱攀爬,在皮肤表面织出北斗纹路。我抄起消防斧砍向菌丝,金属相击的脆响中迸出火星,碎屑落地竟变成带血的青铜碎渣。

“陆先生!“

拍卖行经理在车库追上我们时,防弹玻璃展柜正在他身后炸裂。他递来的X光片在车灯下泛着青灰——青铜盒内部根本不是容器,而是某种生物腔室,无数胚胎状物体在黏液中沉浮。最骇人的是盒底铭文,用殄文刻着我的生辰八字,字迹与祖父日记如出一辙。

越野车冲出地库时,后视镜里的唐装男人正在重组身体。

他的左半身是拍卖会上被吸干的蒙皮骷髅,右半身却是我在殡仪馆见过的冷冻尸体。雨水打湿的衬衫紧贴后背,那张全家福在仪表盘上突然自燃。火焰中浮现出母亲临终场景:那根悬梁的白绫末端,赫然系着青铜菌丝编织的九幽门图腾。

“去三指斋!“

蓝牙耳机炸响陈三指的咆哮。这个在古玩城开旧书店的瘸子,此刻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冷冻能延缓寄生,你祖父在冰棺里留了...“

子弹击碎后窗玻璃,改装过的探阴铲嵌入车体。铲头射出的青铜钩爪刻满殄文,那些符文在雨中渗出黑血。我猛打方向盘撞进旧货市场,车尾扫落的青花瓷瓶里爬出密密麻麻的甲虫,每只虫壳上都烙着陆家族徽。

陈三指的店铺弥漫着线香与腐木的腐朽气息。

小满被平放在明代紫檀案几上,锁骨处的七星菌斑已蔓延至耳后。陈三指掀开道袍下摆,瘸腿处缠着的不是绷带,而是青铜菌丝编织的经络。他将桃木剑刺入小满心口三寸,剑尖挑出的不是血,而是细如发丝的活体纤维。

“看看你陆家的杰作。“

瘸子敲击神龛后的暗格,二十七个玻璃罐在齿轮转动声中升起。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与我容貌相似的胚胎,脐带连接着青铜菌丝。最中央的罐体标注着“甲子年七月十五“,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死胎突然睁眼——那对瞳孔里映出的,是我昨夜在拍卖会扶正领带的画面。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我们冲上木梯时,裹尸袋正从房梁雨点般坠落。第九具尸体手中的考古日记哗哗翻页,泛黄的纸页间飘落一张新鲜照片:昨日拍卖会上,陈三指就坐在最后一排阴影里,他的左手握着遥控器,右手食指正指向我的后心。

暗河入口在水文站地底显现时,我的后颈突然刺痛。

陈三指将青铜碎片按进我的脊椎,菌丝瞬间贯通四肢百骸。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毒蛇噬脑:祖父在沙漠地宫剜出我的心脏,将跳动的器官塞进青铜椁。九幽门徒跪拜时高呼的正是我的生辰八字,而冰棺内侧的殄文,是用我的脐带血写成。

冲锋舟在逆流的暗河中颠簸,岩壁悬棺的棺盖同时滑开。数百具缠着菌丝的尸体向我们行跪拜礼,它们的胸腔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青铜盒碎片。小满夺过探照灯照向水面,倒影里划船的不是我们三人,而是二十个穿防化服的九幽门徒——他们抬着的冰棺里,赫然躺着正在老去的我。

瀑布之巅,唐装男人的身体由万千青铜甲虫聚成。我们坠向深渊时,三重时空在眼前重叠:1982年的祖父将菌丝注入婴儿囟门、2023年的陈三指在旧书店拼接人皮地图、未来某个暴雨夜的白发陆川正在青铜祭坛上剜出小满的心脏。

暗河尽头,九具无头尸正在徒手挖掘墓砖。它们脖颈的断面处,全都长着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