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跟在她身后，已经有半小时了。
外头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砸在这所废弃学校的破烂屋顶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噼啪声。手电的光线已经弱了，仅能照亮眼前一小片斑驳的墙面，上头横七竖八划着古怪的线条。她凑近，一点点分辨，是两个汉字——
“救……我……”
后半个字戛然而止。一股森寒灌进身体里，她听见身后门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队友？有人还活着？！
几乎就要回头，动作却瞬间滞住。
不，不可能。那些开开心心和她一起来冒险的学生们，刚刚在她面前，一个接一个地被那个人给……那么，这次来的是谁？
舌尖被咬破，一股血腥味传来。她鼓起全部勇气，猛地转身，用手电照过去。
——没有人。
刚刚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
门，也没有了。
身后墙壁的方向，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无路可逃。她困在这里了，那个“人”也在。她只有手电，而他……有一把浸血的刀。
醒一醒！她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喊，这只是被科技改变过的现实！是假的！
乌濛濛，醒一醒！
她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面孔，触到一副冰冷而硕大的眼镜。是假的，这是恐怖电影的AR体验，只要摘下眼镜就可以回到现实！摘下来就好了！她拼命这样想着，猛地摘下眼镜，回过头去！
那个“人”……没有消失，还站在那里。
心中紧绷的弦骤然断裂。一瞬间，她分不清现实与虚拟的界限，积压到此刻的恐惧和绝望爆发出来，她猛地向那个人扑了上去！
反正要像其他队友一样死去，那就，爆发吧！
手电筒扬起，狠狠砸在对方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女孩子的冲刺带起一阵风，将猝不及防的男人倏然压倒在地。
卡住脖子、揪住衣领，她拿自己的头撞他的面孔，眼泪鼻涕一塌糊涂。一边打，一边还口齿不清地给自己打气：“我不怕你！来啊！……妈妈！呜呜呜！”
“13号你在干什么！”墙壁上的扩音器传来喊叫声，“住手啊！秦总要被打死了！快！快救救秦总！”
秦……总？13号？扩音器？？？
乌濛濛茫然抬头，思绪有一瞬间空白。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人狠狠揪了起来。对方将她如法炮制地压倒在地上，浑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但……不是死亡的味道。
乌濛濛缓了缓神，对上男人冰冷的眼睛。近在咫尺，灿亮得宛如星辰，却含着一丝鲜明的厌恶。她哆嗦了一下，眼泪又开始往外飚，这一次是开心的眼泪。
——不是那个恐怖学校里的杀手，是真人。会这样厌恶自己的，是个真男人、纯爷们！
她回来了！
“还记得自己三十分钟前在哪里么？”“纯爷们”开口了。声线也像结满了冰碴，却很磁性悠扬。
她在哪里？不是那所恐怖的废弃学校，而是……V科技的影视项目棚里？
“还记得自己来干什么吗？”
她是来……面试V科技文案的。面试的考题是什么来着……对了，体验V科技新出的恐怖电影交互项目，然后写一万字的体验后感……
“知道我是谁吗？”
最后一个问题。
乌濛濛摇摇头，下意识地看向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眉目端秀，像是寒玉雕刻而成。她的视线下移，落到男人胸口的铭牌上。
秦嵘森。总经理。
她的眼睛骤然瞪大。
男人冷冷勾了一下嘴角，手一松便要站起。乌濛濛来不及反应，手臂一伸抱住秦总的腰：“秦总我错了！”
面试把来视察的总裁给揍了，她要当场去世了！
“松开。”男人的眉心紧皱，伸手就要将她拽开。就在这缠成一团、混乱不堪的刹那，大门豁然洞开，几个穿着V科技淡蓝色制服的人蜂拥进来，七嘴八舌地喊：“秦总，您没事吧秦总！”
高定西装上有不明液体（口水和鼻涕）沁深的印渍，俊美的面孔上有鲜亮的红印（手电筒砸的）。压在女孩子身上的秦总，于冰山的气质中莫名涌起一丝欲拒还迎的旖旎。
“打扰了。”门合上了，像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一样。
乌濛濛懵了，从秦总黑得仿佛能滴出水的俊脸上，看到一个冉冉升起的好感度减100。
完了！
含胸低头走进面试会议室，乌濛濛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13号？”面试官开口，是个漂亮的女主管，“不用紧张，请坐。”
乌濛濛抬头左右看看——那个人不在。还好还好……她悄悄松了一口气，露出眉眼弯弯、极有感染力的笑容：“面试官好，我是13号乌濛濛。”
“我看了你交的体验报告，写的还不错。不过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整个恐怖电影场景在临近结束时被一个极具超现实主义的设定升华到极致，让人在现实与虚拟中迷失，并达到恐怖的巅峰。那就是……最后出场的真人boss？’”
隔墙传来一声咳嗽，像什么人被呛到了。乌濛濛一怔，女面试官解释：“这面墙是单向玻璃，秦总在隔壁会议室能看到和听到面试过程。不过他事务繁忙，应该是一边看一边在忙工作，不会特别留意谁的……你还好吗？”
不太好！乌濛濛脸上的笑容有点摇摇欲坠——刚被她打过的总裁就在隔壁看着，她心里虚得很啊！缓了口气，她解释道：“当时我的恐惧达到极点，摘下眼镜却看到了秦总，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没办法回到现实了。”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秦嵘森站在那里，眉眼冰冷。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衣，映得面孔更像雪玉雕琢一般，口气生硬：“你看到血腥的场面没有反抗，面对未知的恐惧没有反抗，为什么最后却反抗了？”
乌濛濛有点发愣，下意识地解释：“……暴力和未知很都恐怖，可最恐怖的是明明有希望却发现希望是假的……”
“这就是你对我动手的原因？”
“……”乌濛濛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被闲置的面试官们开始互相使眼色，一个抄起两支笔叠在一起，示意“当时面试人员把总裁扑倒了”；另一个连连摇头，把他的两支笔调了个上下位置，表示“明明是总裁把人家小姑娘扑倒了”。
“秦总，我真的特别喜欢AR研发这个领域……”乌濛濛的垂死挣扎被秦嵘森的一句话堵了回去：“面试已经结束了。”
秦嵘森毫不留情的走了，女面试官让她回去等通知，也就是等同于，她再一次失败了。
委屈和酸涩一下子爆发出来，充溢了她的鼻腔。明明其他人都有两分钟时间的，他却不肯给她……看着那道挺拔的白色背影离去，她眼前突然掠过很多画面。
白衣少年，清风，远山。
潺潺清溪，芳草，蝴蝶。
她携着这份梦想，面试过一家又一家科技公司。没有专业背景，能力也不够强大，所以一次次被涮。V科技是她的最后一次尝试。在AR领域，V是巅峰，秦嵘森是站在巅峰之上的神。
现在，神说，出去，不要浪费时间。
乌濛濛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V，站在大楼下，她却觉得不甘心。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乌濛濛猛然惊醒，再次跑进公司，直接按了秦嵘森办公室的楼层。只要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就好！
前台知道她是刚才来面试的人，没有阻拦，此时，秦嵘森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女孩小心翼翼地探头，却被一叠飞来的文件准确拍中了鼻梁。
痛！这么快就发现她了？她双手接住文件向里望去，却见秦嵘森坐在椅子里，目光直直盯着一个方向，手攥成拳。
并不是发现她了的样子，他怎么了？
她正想敲门，却见男人猛然伸手将桌上的几张纸拂落在地，有些颤抖的双手抱住了头，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他在害怕什么。他所有近似发泄的动作都几乎悄无声息，仿佛身处一个无人知晓的可怕世界。
“给我滚！”他压抑的对着空气叫出声。
乌濛濛呆住了，和她刚才在AR世界里的状态不一样，眼前那个神好像全身倒刺都在瞬间竖了起来，充满了攻击性。
就在她发呆的刹那，一只手骤然将她整个拽了进去，门“砰”地合上。那张漂亮的脸近在眼前，他的双眸紧紧盯住她，皱眉：“你看到了什么？”
又是这样近的距离，却从打架变成了门咚。
她立刻摇头，随即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急忙小声开口：“秦总，我真的很想进入V，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一个关于AR可以构建的世界，你能给我两分钟说完自己的策划吗……”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却又重复了一遍。
被气场压制，她愣愣地摇头：“我什么都没……”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他忽然抽身退开，眼看就要再次把她踢出办公室。
乌濛濛情急之下上前扣住男人的手，反身将他拦在了门前，不顾这个姿势多么暧昧，急急开口道：“AR的至高点是比人类的幻觉更真实的存在，我的想法是……”
“你说什么？”秦嵘森眸色一沉，似乎没听懂她的话。
此时，门外的助理已经察觉到奇怪的声响，敲门问：“秦总，您没事吧？”
要被赶出去了！乌濛濛绝望的放下手，她的时间已经到了……
她低下头：“对不起，我现在就离开……”
然而下一秒，秦嵘森漠然的声音却从头顶传来：“不用了，你被录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