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八年,东宫火光遍天,战士的厮杀声撕裂天际,惊飞寒鸦,鲜血划过冰冷的铠甲,在石阶上滚落,铠甲摩挲声夹杂着兵器碰撞声,狂风呼号,似是哀鸣。
凝月殿殿门大开,凉风灌进内殿,声音瑟瑟。
慕容絮身上的宫装已然散开,艳红色的摆尾拖在地上,恍若鲜血。
她爬伏在地上,笑声从臂弯出传来,越来越大,凄凉哀绝,似嘲似讽,在空旷的大殿里无端有些瘆人。
“秦允墨……你好狠的心啊!”
她身前站了一个男人,男人银甲裹身,眉目冷硬,勾起的嘴角是掩饰不住的轻视,“慕容絮,你这个毒妇,罪臣之妹,有什么资格直呼本王的名讳!”
他手中的剑直指她的面门,毫不留情。
似乎有人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痛的她喘不过气来。
泪水似乎都已经流干了,她挣扎着抬头,美眸似霜,“你真的,是在利用我?”
秦允墨笑了笑,没有言语。
慕容絮仰天大笑,笑得秦允墨面露不适,他手中的利剑在她如玉的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慕容絮恍若不知,她墨珠一般的眸子死死定在他身上,“我可是东宫太子妃,你趁着皇上外出狩猎,兵发东宫,弑兄灭嫂,就不怕皇上怪责下来吗?!”
秦允墨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目间竟然流露出几分怜悯,“父皇膝下现在一共五个儿子,六弟七弟没有作为,老三半死不活不见人影,现在老二死了!他只有本王!”
“而且……不到天亮,整个东宫里都会是本王的人,你要知道,谋反的是骠骑将军,本王是制止内乱的功臣!”
慕容絮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你在说什么?!”
“呵,骠骑将军意图谋反,其亲妹太子妃毒害太子,里应外合,要不是本王及时赶到,皇城内乱在所难免!可惜啊……”
秦允墨声音低了下来,“本王还是来晚了,二皇兄早已命丧你这毒妇之手!本王只能于乱军中斩杀骠骑将军,而你,则在东窗事发时畏罪自杀……”
“秦允墨!”慕容絮终于明白过来,她强撑着坐直身子,目眦尽裂,向秦允墨扑去,“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利剑毫不留情地落下,鲜血溅到她艳红的裙子上,“自然是……斩首示众!五马分尸!”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来。
“也多亏了你啊,不仅帮本王除了太子——你以为本王让你喂下去的是蒙汗药?那可是剧毒啊。亲手杀了自己夫君的感觉怎么样?要不是你,你哥哥那个顽固怎么会帮本王兵发东宫?这下好了,不仅可以除了太子那个废物,还能除了你慕容家这个祸患!”
慕容絮似是疯魔了一般。
桃花堤畔,年少初遇,倾心相许,她本是将门之女,生性洒脱,却为了助他夺得大业嫁与太子,为他忍辱谋划,看他与别人厮守缠绵。
到头来,却是负了真心对自己之人,害了至亲至爱之人。
哥哥!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啊!
慕容絮于血污中露出一个笑,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秦允墨的剑直刺而来,她不闪不避,一双眸子似是淬了毒一般凝视着他。
秦允墨骇然。
“哈哈哈……”慕容絮觉得自己自以为一世聪明,却没想到竟是笨得彻底,嘴角的血滴落在雪白的内衫上,“秦允墨,我一生为你……你屠我满门,杀我夫君,辱我至此……我以生命起誓,若有来世,我定要亲取你性命!”
殿门外厮杀声犹在耳畔,慕容絮缓缓陷入混沌之中。
太子……对你不起,来世必还……
天元十八年,骠骑将军慕容枫于帝外猎期间兵发东宫,意图谋反,其妹太子妃慕容氏毒杀太子,幸睿王及时赶到,厮杀整夜,平定叛乱,斩杀慕容枫,慕容家满门尽屠。
慕容絮呆坐在铜镜之前,视线定格在那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上。
鸳鸯还在喋喋不休,距离东宫事变已经半月有余,慕容家已经成了过去,慕容絮成了“恶毒”的代名词,世间再无东宫太子秦允翊。
四皇子睿王立了大功,风头正盛。
“小姐?小姐!”鸳鸯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小姐走神了,嘟着嘴唤她。
慕容絮听到鸳鸯的声音,竟有些恍若隔世。
“小姐……您怎么哭了?是鸳鸯不对!鸳鸯说错了,鸳鸯改!”小丫头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泪,却被她挡开。
再一定神,眼眶里哪里还有泪水,分明全然是决绝。
慕容絮……哦不,现在应该是苏清歌心道,上天待她不薄,知她此生有恨未了,竟又给了她一条命。
她一定要某些人,血债血偿!
许是她的眼神吓到了鸳鸯,“小……小姐?”
苏清歌缓了缓神色,垂眸道:“没事,大概是身体还没大好,有些难受。”
鸳鸯不疑有他。
苏清歌暗暗笑了笑,上天实在是太爱和她开玩笑了。
前世,她父母早亡,哥哥一人将她带大,宠她如命,最后却因她命丧黄泉,她活得好似笑话,对不起慕容家。
而此生……她附在刑部尚书大小姐苏清歌身上重生,母亲早逝,父亲不顾,二娘独大,在内院中无人疼无人爱,受尽凌辱。
巧的是……苏清歌的庶母妹妹苏清云,正是睿王妃!
要不是苏尚书背后助力,慕容家满门英豪亦不会落得被血屠的下场。
大概有些事情是冥冥注定的。
苏清歌按了按脑袋……她作为慕容絮离世时二十有三,听闻苏家嫡长女情歌年方二八,性格怯弱,貌比无盐,少见于人。
当时还为此女辛酸了一会儿。
没想到,此刻,她竟成了“苏清歌”。
铜镜中的人露出半张侧脸,并不丑,不仅不丑,反而可是说是惊艳,也不知道这貌比无盐的传闻是从哪里来的。
苏清歌思忖到,她刚醒过来的时候是水池边,鸳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她自己失足落水还是他人加害。
苏清歌的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而她自小体弱多病,五岁时不慎落水,之后便一直痴痴傻傻的。
苏清歌勾起一抹冷笑,她的生母可是镇国将军的爱女,亡故后女儿却落得一个孤苦无依的下场,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怕是说不清呢。
鸳鸯一边为苏清歌绾发,一边道:“小姐本来那么漂亮,干嘛要这么折腾自己呢……”鸳鸯自知说错了话,改口道:“京中人都说您不好看,奴婢真是气死了,明明您之前比之第一美人慕容……”
又想起“慕容絮”是京城罪人,她瞬间将话咽了回去。
苏清歌倒是不在意,她抚了抚自己如瀑的长发,的确,当年慕容絮是京城第一美人,苏清歌是京城第一丑女,这两相比较,倒是有点意思。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面容。
苏清歌的这张脸,即便是慕容絮也挑不出错来,不过她刚刚醒来的时候,鸳鸯为她化妆时的手法却是有意思得紧,红脂绿粉涂涂点点间遮掩了靓丽之处,显得有些不堪入眼。
比起梳妆,更像是刻意丑化的易容。
所以,苏清歌这张脸,又有什么隐情呢……
看来,这位苏大小姐身上,也藏着不少谜团啊。
不管如何,如今她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苏清歌”未竟之心愿,就交给她吧。
鸳鸯如同往常一样在苏清歌脸上糊上一层又一层的脂粉,“小姐,您不要怪鸳鸯说话难听,这一次的宫宴您还是不去为好。”
“为何?”
“您从来没有去过宫里,平日里二夫人有事都不喊你的,这一次怎么会好心请您去三皇子的接风宴。而且我听说……”
苏清歌奇道:“听说什么?”
鸳鸯咬了咬嘴唇,道:“听说这一次皇上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三皇子选妃……”
剩下的话鸳鸯不用说苏清歌也能猜出个大概,怪不得这位视她为无物的二娘这次竟然要带她参加宫宴。
三皇子,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本是双生子。三皇子生来体弱,小时候便被送去万平山修养,基本上不在皇城露面。
在慕容絮嫁给秦允翊的三年间,偶然会听到三皇子秦允逸的名字,却不知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皇子病弱,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哪一天就归天了,把她嫁过去守寡,同时堵死了三皇子迎娶贵女与四皇子对立的路。
苏家真是好算计啊。
可惜,他们千算计万算计怎么着也算计不到这个“苏清歌”骨子里竟然换了一个人。
苏清歌握住鸳鸯为她搽粉的手,“我自己来吧。”
铜镜不甚清晰,依旧可见里面的女子唇红齿白,貌似明月。
苏清歌点胭脂的手微微顿住,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苏清歌这番疑虑在看见薛浩的时候迎刃而解。
宫宴设在万欢殿,殿中内柱由红木雕成,盘刻着栩栩如生的金龙,殿内檀香木上碧玉觞,月色自珊瑚长窗倾泻而入。
苏家夫妇带着一双儿女进入,引得大殿中窃窃私语,其次女苏清云已然出嫁,那这位蒙着面纱的姑娘已经就是苏家那位长居深闺的长女了。
薛浩听着周遭不堪入耳的议论,将神色投向他这位外甥女,她着了一身湖蓝色的烟云蝴蝶裙,如瀑长发仅用一根紫晶珊瑚簪松松绾了一个髻,脸上罩着面纱,看不清模样。
他微微叹息,小妹离世十六载,她的女儿竟然这么大了。
察觉到有人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脸上,苏清歌遥遥望过去,不由得大惊。
原来的苏清歌或许不认识薛浩,但是不代表曾经的慕容絮不认识薛浩。
薛老将军的长子,苏清歌的亲舅舅!
不对不对,不过眨眼功夫,苏清歌内心早已合算了几个来回。倘若苏家的目的是将她嫁给三皇子,那岂不是将薛家平白送给了三皇子?慕容家已败落,武将仅剩薛家独大,即便是三皇子病弱无依,但是有了薛家支持日后光景谁又说得准呢?
苏家决然不可能给四皇子树立一个新的对手,那么想将她嫁给三皇子的意图似乎就不是那么明显了。
苏清歌将视线落在身前与官员寒暄的苏翰身上,她这位好父亲到底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