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1999年9月，我在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岳阳中西医结合医院内科门诊接诊了一位中年男性。该患者自诉毫无睡意、整夜不眠已一周（服氯硝西泮多至8粒仍不见效），晨起乏力，巅顶痛。我观其满面红光，舌体小、舌质淡，乃以吴茱萸汤加减开具处方三剂。三日后患者复诊时喜悦溢于言表，诉服完第一剂药后当夜9点便困倦欲寐，服氯硝西泮1粒即可睡5个小时有余，且头痛已无，续以“补益肝肾、理气养血”调治三月，患者基本恢复自主入眠而收功。我自己也经常失眠，为此寻访过不少同道，多以温胆汤、柴胡桂枝汤、归脾汤加减，效果并不稳定。加之门诊及周围失眠人数众多，症状或轻或重，于是萌生出研究失眠的念头。自此广阅失眠文献及临床案例，并有幸得到全国名老中医王翘楚老师指点，疗效逐步提高，来诊患者也日益增多。为满足患者治疗需求，在医院领导的大力支持下，失眠专科在2001年初正式挂牌。

患者常问：“失眠是怎么造成的，能治好吗？”我也常想：“为什么很多医生治疗失眠确有疗效但思路不尽相同？民间验方偶有神效的缘由何在？”古人曰：“夫阳主昼，阴主夜，阳主升，阴主降。凡人之寤寐，由于卫气。卫气者，昼行于阳则动而为寤，夜行于阴则静而主寐。”“卫气留于阳，则阳气满，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又云：“胃不和则卧不安。”乃指人体的营卫一昼夜循行五十周，至夜，营卫会聚于阴，营卫相会则入睡。阳主升，是精血之气化，阴主降，是阳气之收敛，阴随阳升，阳随阴降。卫气源于下焦，滋生于中焦，宣发于上焦，与肾、脾、肺密切相关，行于脉外，防御外邪、温养全身、调节腠理。营阴由脾胃运化的水谷精气和肺吸入的自然界清气相结合所化生，再经心化生血液，营养全身，行于脉中，通过十二经脉和任督二脉而循行于全身，贯五脏而络六腑。

五脏核心功能是主管人体之气机，气之升降开阖由肝、肺、心、肾所主，心主神明，心为五脏之大主，心脑互通，卫阳入内与营阴相合而入睡，就是心主宰的气机升降出入。而心主神明的功能以肝、肾、脾、胃、肺提供的阴血和气为物质基础，中焦脾胃之气和脾胃等脏腑对饮食物的消化运输、升清降浊功能（中气）在人体气机斡旋中起着枢纽作用。脾土居中，调和气机的升降开阖。心包与胃相别通，脾、胃与心经络相连，脾气上升、胃气下降，通过经络相连的关系，影响心包经和三焦经的气血运行，进而影响心神。心主神明的功能与中气密切相关。因此，失眠的根本病机为“阳不入阴，阴不纳阳”，其本质是心神主宰的气机升降出入紊乱，“胃不和则卧不安”即脾胃气机失调影响心神导致的失眠。局部症状是整体失调的反映，治疗取得的是暂时的阴阳平衡，民间验方亦如是，这也是失眠病症反复难愈之由。

失眠不仅与精神心理相关，还是多种疾病的前兆。临床上很多肿瘤患者早期都以失眠为主症，而且各阶段的肿瘤患者都可出现不同程度的失眠，发生率为25%～65.8%，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肿瘤相关性失眠患者开始寻求中医治疗。我自幼面黄，上大学后经常失眠，季节变换尤甚，长夏节气易鼻痒、流清涕，甚则不闻香臭，手足凉、畏寒，多方治疗效果不显。后查出胸腺癌，乃悟《灵枢·论疾诊尺》所言：“黄色不可名者，病在胸中”。手术后以神圣复气汤、斑龙丸等加减治疗数年，不仅肿瘤稳定、睡眠改善，鼻炎诸症、手足凉、畏寒也明显好转。

2008年后，我的研究生唐文超、安圣海、洪安婧等对近千例失眠患者的常见症状进行总结，发现失眠患者中医兼症纷繁复杂，多脏腑症状并现，常见（超过1/3）的有：日间精神不振，乏力，健忘，怕热，汗少，畏寒，皮肤干燥（手掌尤甚），心烦易怒，紧张焦虑，口（唇）干、口苦，眼皮沉重、睁眼乏力，头晕头胀等不适，以及心悸或心慌感，胃脘部有胀满不适，肩颈部疼痛或有板滞感，腰背酸痛，舌红或暗红，苔黄或黄腻，舌体胖。这些发现提示我临床治疗要多从整体考虑，处方遵循心为五脏之大主的原则，以气机升降为切入点进行调治，疗效获得明显提高。

纵观我二十余年治疗失眠的经历，经过了从脏腑辨证、阴阳辨证到调治气机的转变，自身对中医治疗疾病观念的认识不断深入，总结出基于天人合一的整体观念下的辨证论治是治疗以失眠为主症的亚健康状态的不二法宝。临床辨证在整体观的前提下，既有宣发升提的麻黄汤证，也有渗利的猪苓汤证、心脾两虚的归脾汤证、气血不足的养心汤证、通阳复脉的炙甘草汤证、痰热扰心的温胆汤证，更多的则是肝郁脾虚造成的精血不足、气机失调，并衍生上述诸证，故辨证当仔细斟酌。我自身调整睡眠的过程就是基于整体观念下的辨证论治过程。数十载的临床探索得到黄振翘、王翘楚、徐敏华几位老师的悉心指导，在此深表感谢。

当下失眠发病率日益增加，寻求中医治疗的患者众多，单纯使用镇静安神、养心安神、疏肝解郁之法往往收效甚微。二十余年来，我接诊失眠患者无数，虽做过一些临床研究，但所得结论也较为局限。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借由本书撰写一些对中医治疗失眠的认识和体会，希望能给同道一些参考与启发。感谢五年来上海市闵行区卫健委和上海市闵行区中西医结合医院对我的支持，感谢上海市闵行区黄韬名老中医工作室全体成员的不懈努力。相信上海市闵行区中西医结合医院失眠专科可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为广大失眠患者提供更为优质的中医服务。

黄韬
2024年9月20日